L'eau dans son courant fait danser nos vies.
Et la cité, elle nourrit.
向四季流溯 引万籁驰骛 所过处百废复苏

「喻王/向哨」此页无名(上)

哨向世界观/向导喻x哨兵王/完结汇总重发

副CP有一点点的叶黄和双花,回头修文可能都会删



他们在偶然中相遇,

却双双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相熟,

步步为营。

————————————————


国立军事学院,哨兵向导分校。

作为帝国唯一一所培养哨兵向导的学校,拥有政府、军部特批的诸多特权,同时由于近些年来哨兵向导体质可遗传性的发现与证实,改变了许多高官与大家族成员的择夫择偶倾向,便也造成哨兵向导学院中学员包含大量政要、军官的子女。可在这里,家世背景的作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由理论到实践,一切还是得靠你的实力说话。

哨兵向导分校由初级部、中级部、高级部组成,出于能力觉醒时间不定(多为十至十五岁之间,当然偶尔也会有极小极大年龄觉醒的特例存在)的关系,初级设置为十二至十四岁,中级为十五至十七岁,高级为十八至二十岁,允许出现优秀学员跳级或提前毕业现象,入学测试优秀更是可以直接略去初级进入中级学习。而哨兵向导们在学院高级部毕业后,必须选择加入军队或者公会服役,满十年可退,军人积攒军功可减少服役时限,但出于哨兵能力的特殊性,若是找不到向导伴侣的B级以上哨兵十年后多是选择继续留任,直到能力衰退到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从人类中哨兵向导的发现,大陆纷争后帝国成立,直到政府议会建立帝国法律体系,并颁布专门对于哨兵向导人群的特殊法律《哨兵向导人权与社会法》从而促成国立军事学院哨兵向导分校出现,至今已百余年。

如今,这所百年老校依旧是源源不断地为军部与公会输送着人才。尤其是近些年间,优秀学员更是达到建校来的顶峰,举个有名的例子,自学院高级部首席哨兵向导测试评选制度确立以来,从未被初入高级部的高一级学生获得,而有个年仅十五岁的哨兵却在休学两年直接跳级到高级部后做到了,以近乎碾压的分数,成为当之无愧的“首席哨兵”。

他的名字,叫,王杰希。

顺便说一下,高一级暑假后,这位首席已经满十六岁,现在就读高2-C班,担任班长一职。他的新室友是个已经第二年留级的向导,十九岁,2-A班班长,虽然是留级生,但却霸占“首席向导”之位多年,叫做奇葩,哦不,叶修。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家族原因,他们俩是从小就结识的老朋友。

 

“1-A班的助教吗?”

王杰希在自己的卧室里查收邮件,相比较一般男生,他的房间要井井有条许多,资料文档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衣物都叠好放在衣柜里。他有着一张基因极好的英俊脸孔,可偏偏一双大小差异显著的眼睛极度破坏美感,当然,他自己是并不在意的。

首席哨兵喃喃自语,看着邮箱里高一级时枪术课的老师发来的助教邀请,仔细阅读过详细说明,打开本学期的课表确认一遍自己有时间,回复同意。

在他们学校里,成为一门课的学生助教是件很不错的差事,既不会特别累,又有额外的学分拿,他何乐而不为。要知道,升到高二级之后,必修的课程减少,相应增加的是多种类的选修和频繁的外出任务——别的学分可以互补,唯独任务这一单项的学分不达标的话是必然会被留级的,而助教的额外学分却是可以加在任何方面的。

高级部的首席哨兵,被誉为全校最接近S级哨兵、成为一代传奇的优等生王杰希,自然不会怕出任务,更不用像别人一样担心接取任务完成率不达标。他只是有个不为人知的小毛病:不太喜欢一个人出门。

那次室友叶修知道后还嘲笑他,问要不要任务共享两个人一起去啊,王杰希则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你肯定是犯懒几个月,全部拖到最后一个月接上一堆任务跑出去一次性做,对不对?叶修睁大眼睛有些吃惊,回过神来咬牙,我去,张佳乐又卖我!王杰希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管叶修,主动地给高一级比较熟的任课老师发出几份助教申请。

不过说到叶修,王杰希按灭电脑显示屏,走出卧室。

“大眼儿。”全校最奇葩的留级生此时正翘着腿搁在茶几上,整个人窝进沙发里滑着平板电脑,看到他开门抬头打声招呼又再次埋头做自己的事。

“叶修你坐姿敢不敢端正点?”王杰希实在看不顺眼,指责道。

叶修闻言把腿放下来,平板电脑随手一扔,双手架在脑后直接横躺在沙发上。王杰希眼皮一跳,懒得管他,直接进入正题:“高一级那边枪术课的老师给我发了助教邀请,1-A班的,你怎么样?”他听说叶修当年枪术课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两年前。

“这么巧,我也是1-A。”叶修还挺惊喜的。

王杰希蓦然有种申请换班的冲动,叶修看他表情更乐,说道:“大眼,别啊,沐橙也在1-A班,我还认识班上几个小学弟呢。”

“别人才刚入学几周,你就去祸害人小学弟。”王杰希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被叶修这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学生弄得头疼,他想起到第一天新宿舍进门看到叶修那张脸,和早两年就毕业的和叶修同届入学的他孪生弟弟叶秋当晚就发过来的长达五千字近乎于哭诉的邮件,只觉得,头更疼了。

“老王,我没记错你才刚满十六吧,你确定我们下一届是学弟学妹?”已经年满十九岁的人语气中满是调笑,“高一级的标准年龄可是十八,搞不好大半个班都比你大,小王弟弟。”

王杰希瞪了他一眼,懒得接话。他年龄比同届生小,其实叶修年龄也不大,既跳级又留级,还是首席向导,也不知道学院里怎么容得下他这么一个怪人的。

 

第五周,星期二。

王杰希和叶修提前一个小时就来到射击训练场地,他们俩有段时间没有使用过学校的射击练习系统,需要酝酿一下手感。王杰希站在标准线外通过指纹认证打开系统,颠颠训练手枪的重量,随手射了一枪,也没有更换弹夹就打开移动靶射击练习,开始瞄准射击。

“喂,大眼,少两颗子弹可没有满分哦。”叶修在一旁说道。

“无所谓。”

头顶显示牌的十秒倒计时已经进入尾声,王杰希双脚一前一后迈开,与肩同宽,双手持枪利落地瞄准射击,动作与姿势都有如教科书般精准。半自动手枪自动装填,他在第一发命中后几乎没有停歇,双手稳定地微调瞄准方向射击,“砰砰砰”地爆炸声接连响起,在空中炸出数个灰色烟花,竟是没有一次失误,直到弹夹被打空才放下手来。

记分牌分数刷新:

20″8/10

王杰希这次移动靶射击练习总用时为二十秒,满分十,得分八。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没有缺少那两枚子弹,最终结果必然是满分——首席哨兵又怎么会在这种简单的基础练习上失手。

他习惯性地把弹夹更换完毕,对自己正常发挥的成绩没什么太多的情绪,正微微转身意图看向训练场入口的方向,叶修这货果然又不消停了。

“我说老王,速度变慢了,这可不行,对得起你学院首席哨兵的身份吗?我给你演示一下啊,可看好了。”说着叶修把王杰希手中的枪接过来,对上室友包含多重情绪以嫌弃为主的目光,挑衅地一笑,更改指纹认证按下飞盘弹射的操作按钮。

果不其然,叶修的每一发子弹瞄准射击都更为迅速,最后两发子弹甚至一次性打破两个飞盘,最终成绩远超王杰希。

叶修把枪放下,嘚瑟地对一双大小眼中写满“你这人好无聊”的王杰希吹了个口哨,说道:“看到没,如何?”

“你也是赌的,尤其是最后。”

王杰希清楚自己的极限,也估算得到叶修的极限,要在刚才那种射速下能百分之百的命中率,叶修肯定在赌,至于最后的那两发,更是运气好到极点。

被人看透的叶修不可置否地耸耸肩,却是突然察觉到什么,冲着王杰希背后的位置挥挥手,嘴角勾起笑来。

“怎么,是你熟人?”王杰希其实很早就发现有人在看他们,只是并不在意,毕竟射击训练场地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驻足看他们练习也是正常的事情。他转过身看去,才发现那两个人的年纪看上去竟是比他还要小上一些,穿着高级部藏青色的简式西装校服,十四五岁完全是一副少年人的身形样貌,与发育得比较早现在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八的他相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这就是叶修说的认识的小学弟吧?还真挺小的,能跳那么多级上来肯定是A级吧。

想着,他和叶修走到两人面前,一边打量着两位初次见面的学弟,一边伸手自我介绍道:“高级2-C班,哨兵,王杰希。”

开门见山,毫不做作的介绍方式。

先握住他手的,是两人中长相颇为文静、唇角一直挂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浅笑的少年。他看上去有些瘦弱,生着双讨人喜欢的眼睛,黑眸深邃,轮廓修长,眼角上翘,笑时便眯成两道月牙儿,配上清秀的容貌,称不上多英俊却很是耐看。

“高级1-A班,向导,喻文州。”

喻文州,名字听着也挺温文尔雅的,和人挺配。原来是个向导,年纪又不大,那么瘦一点也情有可原。

王杰希思考很快,点头应声,转头看向另一人,却是吓得对方立刻退后一步,眸色比常人浅上许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而他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的失态,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也握住王杰希的手,自我介绍道:“高级1-A班,哨兵,黄少天。”说完他还嫌不够,补充道,“A级。”

这个也人如其名,挺无法无天的,王杰希平淡地“嗯”了一声。而叶修则是亲昵地搭上他的肩膀,目光却是落在那个名叫黄少天的活泼少年先前后退的那只脚上,挑挑眉说道:“王大眼,你看你,吓到学弟了吧。”

王杰希不想搭理他,叶修多大一人,大小眼的梗就是玩不腻。他的视线和站着一边安安静静当看客的喻文州对上,那人冲他露出一个带有歉意的无奈笑容,似乎在为哨兵同伴的唐突行为道歉。

王杰希摇摇头表示无需在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叶修撩拨那个性子比较活泼的学弟,心里对叶修目标的转移还是感到很高兴的。他忍不住抬眼又看了一下喻文州,那个人正微笑着看着黄少天,感受到王杰希的视线转过头来,歪头眨了眨乌黑明丽的眼睛,问道:“王学长怎么了?”

“没什么。”他们应该是一对吧,王杰希也跟高一级全员一样误解地想道。

 

为防止被叶修的无差别嘲讽误伤,喻文州拉着黄少天到射击训练场地的另一边练习,谁知道他枪还没拿起来,黄少天却探身到他面前,笑着开口。

“那个王大眼,文州你早认识对不对。”

喻文州无奈地看着外表大咧咧实则比谁都敏锐的好友,说道:“是王杰希,少天,那是学长,你稍微尊重一点。我知道他,他应该不知道我。”

而对方显然没听进去,站到喻文州隔壁的训练位上,开始调整训练系统设定。

“其实是你自己暴露的,你跟我分析叶修的射击的时候说的是‘难怪王杰希学长会说叶修学长在赌,这种情况下,几毫秒的差别就会失误了’。”举枪瞄准,扣动扳机,百米之外,正中靶心,黄少天一挑眉,语气都轻快不少,“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一脸严肃的跟个老师似的,有本事打一架。那个叶修也是,S级向导有什么了不起的,文州不也是。优等生可真拽。”

同为全级公认优等生的喻文州:“……”

“没说你啦,”黄少天注意到欲言又止的喻文州,直接笑出声来,“对了,听说射击课高二级那边有学生助教过来,文州你知道是谁不?”

喻文州摇头。

“不过你可不要胡闹,和学长学姐们关系尽量打好一点,这门课百分之三十的分是他们给的。”他觉得自己作为对方的好友兼室友,是有必要提醒黄少天的。

 

而当他们在大半个小时后看到站着老师身后,站得笔直闭目养神的王杰希和懒懒散散打个哈欠的叶修时,喻文州只好无可奈何地拍拍黄少天的肩膀,心里感叹着这世界上还真不乏巧合啊。

他抬头看向王杰希,那人恰好睁开眼睛和他对上视线,便冲他微微一笑,旋即移开目光,因此没有看到王杰希再次打量他一番后,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模样。

 

 

在观看两位高年级学长枪术个人秀和配合组队演示时,从来都好好听讲几乎不会走神的1-A班的班长喻文州却有点心不在焉。他看着王杰希又一个精准地十环之后,心里则是思考着,枪术课的老师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把叶修这个学长请来当助教的,王杰希倒是光从外表就看上去认真负责的样子。

同为全校数量稀少的S级向导,喻文州和叶修是在这个学年第一周的时候认识的,学校专门为高级部仅有的五位S级向导开设特别班,每周一三下午授课三小时。五位S级向导中,高三级一个,高二级一个,高一级新生三个,谁知道高三级那位学长开学第二天就被军部特批提前毕业加入部队,班里便只剩下四个人了——这么点人的班级,一来二去能不熟吗?而这么几周以来,叶修上课,不是和老师斗嘴,就是专门拆台,再不然看闲书、趴在最后一排睡大觉,反正作为班里各种意义上最大的那个,他就没半点该有的样子。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一点,哪怕叶修跟谁都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这位高级部的首席向导也是个令人叹服的天才。

至于另一位……

 

晚饭后,喻文州照常来到图书馆阅读。作为被政府军部全力支持的教育机构,哨兵向导学院的高级部图书馆也是帝国最知名的图书馆之一,占地面积极广,更有着大量的研究资料和珍贵藏书,自从进入高级部以来,他几乎是风雨无阻天天报道,直到十点钟图书馆闭馆才回去。室友黄少天可是一个一向对理论知识不太擅长的实战派,每次都特别嫌弃地看着抱着一堆书回寝室继续看的他,说他干脆睡觉都用书铺个床算了。

“如果学校允许的话,还真挺想熬夜待在图书馆的。”

他在一楼的书架间穿梭,寻找着今天要阅读的书籍,不知不觉手上已经抱起高高的一堆,几乎高出他一个头的距离。可他也不想再下来搬第二次,干脆调高外放精神力的精度,清晰地感知到外界,也不担心会撞到人或者路障。

在楼梯拐角处,他精神力突然一阵恍惚,停步时踉跄一下,那一摞颇重的精装书摇晃得厉害险些砸下来,幸好旁边有人顺手扶了一把,还把他怀中的书接过去大半。

“既然拿不稳,就不要一次性拿那么多书。”

没有遮挡视野的东西,喻文州抬眼看到站在面前轻松地拿着他大半书籍的王杰希,年龄看上去没打多少,身高却比他高出许多的少年依旧是白天那副严肃不好亲近的表情,之前的话或者只是在单纯的叙述事实但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便多了几分指责的意味。

王杰希跟他对视,又问道:“这些书要放到哪里?”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喻文州有些愣神,王杰希还以为他没听清,又无奈地说:“回神啊。”

“抱、抱歉啊,学长真厉害。”

喻文州眼中闪过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他苦笑一下,王杰希以为他是指自己的力气比他大的事,便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他停顿片刻后补充道,“哨兵的体质比向导好很正常的,不过你的确偏瘦一点。”

被人明说瘦弱的人低头看着白衬衫下显得较为纤细实际上也没什么肌肉的手臂,不满地抿唇,但一想到人家学长还站在一边帮他搬着重重的书,忙看个眼图书馆二楼,示意自己坐在那里。

“说起来,王学长,你们枪术课的时候提前回去,是高二级有什么紧急任务吗?”

枪术课全班分为两队,由正副班长带队,分别交由王杰希和叶修进行基础测试,谁知道也不知道是老师心知肚明还是怎么着,喻文州带的人交个叶修负责,黄少天那队则交给王杰希负责。至少不用担心打起来,喻文州还颇为安心地想道。而在测试中途的时候中途时,校园广播让高二级立刻强制到第二体育馆集合,王杰希和叶修便提前回去了。

王杰希摇摇头,回答道:“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军部有长官过来。高三级在校人数少,学校喊我们摆个排场。”

“哎,这还真是怪辛苦的。”

喻文州带着王杰希走到二楼,穿过排排书柜,在落地窗边挺不起眼的角落里,居然有个隐蔽的座位,桌上已经堆起一摞书。喻文州走过去把自己抱的书放下,坐在位子上却恰好藏在一株一人高的美人蕉后,不注意还真发现不了。

正赶上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落进古色古香静谧无声的图书馆里,染开一地醉人的暖红。

“一般人发现不了这里。”王杰希走上前把书放在桌上,看向被书山埋没在之后的人。他是个常泡在图书馆的人,却没有注意到过这边,难怪开学几周没在图书馆里看到过这个人,真不知道喻文州才到高中部这么几周是怎么发现这块风水宝地的。

在书后的人也不看到王杰希的表情,用他温和的声音出于礼貌问道:“麻烦学长了,学长要坐对面吗?”谁知道,这个看上去怪严肃认真的首席哨兵竟然会同意,略一思考,变应了句好。

 

两人都是很容易静下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类型,王杰希在答应喻文州的提议后稍稍离开片刻,拿了一本书回来,坐下身喻文州没再不搭理他。堆起来的书山被移开,他便看向那人摊开在右手边已经密密麻麻快记满一页的大号笔记本,字迹工整秀气,真是字如其人。而那人还有一本水蓝色封面的随身本,偶尔会打开在上面写写画画,王杰希看着喻文州写完后合起来摆回原位单色没有任何图片花纹的封面,心里有些好奇:他是比较喜欢这个颜色吗?

这时喻文州蓦地停笔,抬头开口道:“王学长,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S级哨兵。”明明说是问个问题,可他浅浅笑意中却是对自己判断不容置疑的自信。

王杰希瞪大眼睛盯着面前轻笑的学弟,诧异地回道:“我的确是。你怎么知道的?”坐直身体正对喻文州,王杰希的眼睛微微眯起,全校都以为首席哨兵是A级,偏偏只有喻文州一口咬定他是个S级,而重点是,这就是事实。

对面的人唇角的弧度又翘高几分,在王杰希充满威慑力的注视中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敲两下,说道:“就凭这。哨兵向导精神力共鸣,虽然刚才在一楼只是一瞬间并且很微弱,但是的确存在。至于这么判断你是S级,很简单,不是压制而是共鸣,就说明我们俩是同级。”手放下来时顺便把鬓角略长的头发别到耳后,外表瘦弱却比谁都聪明的少年对着高年级部的首席哨兵露出几分本来面目。

“叶修学长没有跟你说我和他是同班同学吗?”

原本平静的一方天地里,因为几句话的关系,气氛直转急下,剑拔弩张。

眯着眼睛盯着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的喻文州,王杰希只消片刻便稳下情绪,谁知道喻文州反而先开口道:“你不像是会刻意隐瞒能力的人,所以应该是和学校有关,或者说,和塔有关。什么地方没有一两个秘密,不该说的我不会乱说的。”

他又变回之前那个外表温和眉眼带笑的学弟,可王杰希算是知道,1-A班班长这人畜无害的外壳下可没有一颗简单的心。

果然S级向导没一个正常的。

王杰希在心里感叹着,对喻文州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难怪少天的评级没有升,我还以为理论错了。”喻文州也不在乎王杰希的冷淡,他不知何时又打开那本水蓝色的随身笔记本,用笔尾端在上面弹了几下,王杰希顺势看过去,才发现竟然是一张简笔画,画的是刚才手撑着下巴放空的自己,还颇有神韵。

高二级的首席哨兵微蹙着眉,视线仍落在那张画上。

“……你叫喻文州我没记错吧?”

“嗯。”

“记仇,要强,还特别无聊。”

记仇记的是自己先前评价他偏瘦弱的仇,要强是明明不用那么争锋相对偏偏要下套弄出那么一副多余的把戏,至于特别无聊——画画这么好也算是一种能力?

王杰希用三个简单甚至刻薄的词评价眼前的学弟,那人却还津津有味地点了点头,漂亮的眼睛中闪着不加掩饰的喜悦的光,让王杰希微微愣神。他不想再和他对视,便将视线下移定格在喻文州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上,鬼使神差得把心里的想法问出口:“那天那个哨兵怎么没来,你们不是一对吗?”

“你说的是少天吗?”似乎是这个名字,王杰希对自己才过去半天就把别人忘得差不多的事没有一丝愧疚,点头,喻文州便接着说道,“他去班主任那儿开小灶了,而且我们不是一对。”

看着王杰希一副不相信他的模样,喻文州突然低下头轻笑出声来,好一会才抬头继续说道:“全年级都觉得我们是,就连老师都误会,从中级部到高级部,其实就是一起长大的竹马而已。”

“我也有个竹马,S级向导。”

“被误会了?”

“那是肯定啊。”王杰希的右眼皮很不自然地跳跳,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要知道就连我和叶修都被人误会过。”所有人都知道哨兵向导间的确特别容易促成情侣,关系亲密被别人误解也是无可厚非。

喻文州忍俊不禁,对上王杰希不满的视线,笑容都不收回去,毫无诚意地道歉道:“抱歉啊学长,就我而言还真没法想象叶修学长喜欢上人的样子。”

“吊儿郎当的。”王杰希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原来他评价谁都这样,倒也是坦率得可以。喻文州难得笑得那么真挚,顺口开了玩笑:“学长你不觉得,首席哨兵和首席向导听起来还挺配的吗?”

对面的王杰希一愣,十几秒后才悠悠说道:“那还是让叶修别留级了,直接退学吧。”

 

 

学院图书馆的闭关时间为晚上十点。

九点五十分的时候喻文州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已经抬手掩着嘴巴打哈欠的王杰希,生出几分趣味来,一边收拾身前的东西,一边问道:“学长困了?”王杰希应声,解释了句我一般这个时候已经洗漱完毕睡了,自然而然地把喻文州面前几摞书中的一摞抱起来,看了眼书本的编号后就往不远处的书架走去。

每一摞书喻文州都是按照相近的书柜整理好的,归还起来特别快。

两人一起把一楼最后的几本书放回原位后,并肩走出图书馆。校园中路灯早已点起,柔和的白光照亮每一条大路小径,却没有多少人还在外面活动,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

受到生物钟影响,王杰希有些困倦,可还是强打着精神对喻文州问道:“你喜欢看军事战术?”他在放书的时候无意间扫过书名,发现多是些战役案例、军演资料和军备沿革。

“因为我是向导啊,难不成还得冲锋陷阵不成。”喻文州尾音带笑。

也是,让向导冲在前面的确太残忍。王杰希打量着喻文州几乎跟他差将近一个头的小身板,要真把他扔到前线跟把一只小白兔扔到狼窝有什么区别,前线还是交给哨兵们吧,向导负责辅助就好。而他想起喻文州那记仇的性格,忙把心里一闪而逝的想法收回,说道:“运筹帷幄挺适合你的。”

得到王杰希这样的评价,喻文州笑意更深。

“王学长你看书那么认真,难怪首席评选的时候所有科目都那么好。”关于高级部的首席哨兵向导测试评选,喻文州早就翻阅过历届资料,哨兵十门文卷二十门实战测试,王杰希前无古人估计也后无来者的几近满分的成绩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他无奈地叹气,想到自己的室友,感慨道:“少天每次理论考试都是熬夜突击看我的笔记,然后低空飞过。”

“……”优等生王杰希瞪着一双大小眼,无话可说。

喻文州侧过脸看着王杰希的表情,颇感有趣:“他大概在你毕业前都拿不到首席哨兵了。”

“他从来都没机会拿到。”

“王学长可真自信。”

王杰希不可置否地瞥了他一眼。

 

高一级新生住在宿舍楼的一二层,喻文州和王杰希一起走到二楼就在楼梯口告别了,他抱着书又跟王杰希说了声谢谢,刚转身王杰希突然开口。

“你是每天都会去图书馆吗?”

喻文州点点头,解释道:“高级部的图书馆书籍比中级部多很多,我应该在看完想看的书之前都会天天去,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

王杰希语气平稳地嗯了一声,转身上楼。

 

“军用狙击枪最常见的几种枪口直径的是……”黄少天穿着睡衣,正盘着腿坐在电脑前查阅第二天枪械课的资料,听到背后开门的声音便知道喻文州回来了,侧坐过来打了个招呼,看到好友的表情眼睛一亮笑道:“心情很好啊你?”

室友也回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

“怎么,发生什么愉快的事了,分享给我听听呗。”

喻文州把笔记本放在自己的书桌上,手指在封面上画着圈圈,回道:“天机不可泄露。”黄少天不满地努努嘴,趴在椅背上望着他,好一会才翻身回去继续看资料,嘴里还不停地抱怨着我家文州长大了,都有事瞒着我了。

被好友一个劲地指责的人无奈地一笑,打开笔记本翻上几页,才发觉今天和前段时间相比效率真是低了点。他把水蓝色的随身本放到身前,盯着笑,却始终没有打开来,被起身倒水路过的黄少天看到,又开始嘀嘀咕咕抱怨起来。

而另一边三楼上,以一种奇异的懒散姿势躺在沙发上的叶修抬眼恰好看到王杰希推门进来。

“大眼,平时不都是九点回来的,今天这么晚。”他坐起身来,手撑着下巴,可谁知王杰希压根不理他,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澡洗漱准备睡觉。叶修无趣地再次躺回去,看着高冷的首席哨兵,在那人看不到的地方玩味地一笑,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第二天晚上,王杰希晚饭后在校园里散步,他本来的习惯是每周只有二四六会去图书馆,可今天他走着走着竟然鬼使神差地、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到了图书馆大楼的门前。

“……”

王杰希沉默片刻,认命地推开门一路走到二楼昨天待了几个小时的角落里,喻文州果然已经在那了,放在身前的书比昨天没少多少。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而且既然知道喻文州是S级向导,那么他的精神力感知肯定不会差,就是不知道昨天怎么就险些跟自己撞上。

果不其然,离近了些喻文州就转头看向他,自然地道:“晚上好啊,王学长。”

王杰希应声,走到他身边,无意间瞥到笔记本上简略的战术布置图,一时手痒,直接伸手在简笔画上比划了一下,说道:“这里可以安排一队人直接奇兵突入,配合你添上的埋伏的人,直接断他们的后路,清个干净。”

“据我所知军部没有做得到,就连几个特殊部队都不行。”喻文州抬头看着靠近他看表情神色显然不在开玩笑的学长,认真地说道。

“我可以。”王杰希自信地答道。

这回喻文州没有再接下去,反而说道:“对手不弱,可军部这一场输得太不应该了,可以反击的地方真的很多。”

他又翻开前些年的一份军部大型战役档案,王杰希手撑在桌上仔细地看着,说道:“我记得这些档案都是配套不少军事家著作的,你不拿来看看,应该在……”他思索着书籍的位置,那些书他去年在学校也粗略翻看过,可印象不是很深刻,还没回忆起来便看到喻文州摇摇头。

“我知道,但是那些太冗杂了,写得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没什么研究价值,而且还会影响我思路的。”喻文州手撑着下巴,仰头对王杰希开了个玩笑,“当然如果是王学长这种思维,我还是很乐意探讨探讨的。”

王杰希听罢,点点头,应声说可以。

这回倒是喻文州愣住了,他原本还以为王杰希会拒绝的,这位首席哨兵的想法常人还真是猜不到。他只好回道:“那真是麻烦学长了。”

“没事。”王杰希微蹙着眉,这才认识多久,怎么觉得喻文州一直都在说“麻烦了”、“谢谢了”,说是有礼貌可也给人一种生分的感觉,可偏偏那和煦的微笑又十分的亲切。他略一思索,又跟喻文州说道:“虽然是晚上,可过会图书馆可能还是会来人的,长时间讨论一不注意会打扰到别人,我们去学习室吧。”说完他也没给喻文州拒绝的机会,抱起桌上三分之二的书就直接走了。

可是图书馆的学习室不是要提前一个月申请的吗?喻文州诧异地跟着在王杰希身后,哪怕明知道这位学长显然不是随口胡诌的人,可还是难免想不通他的举动来。直到他们俩走到三楼的走廊右手边第一间学习室,看到门牌下“首席哨兵专属学习室”的字样,他才忍不住笑道:“特权腐败。”

“你也不看看这资格多难得到。”

王杰希伸手用指纹解锁,喻文州说“这倒是”,首席哨兵和首席向导从整个高级部里评选出来,哪怕每个年级不足一百人全校学生只有两百出头,可其中优秀到极致的A级哨兵向导绝不在少数。他转身看向对面的“首席向导专属学习室”,还没问出口推门进学习室的王杰希就说道:“别看了,叶修这人基本就不会到这里来的。他说,图书馆这种连每一颗尘埃散发着迂腐枯燥气味的地方他连一秒都不想多呆,原话。”

喻文州看着王杰希笑,说:“还真是叶学长会说出的话。”他在桌上把先前阅读的书籍和笔记本翻到正在看的位置,王杰希在他身侧坐下来,他扭头看向神色略严肃的学长,感慨道,“王学长你跟叶学长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我们是室友,而且挺小就认识了,家长是朋友。”王杰希随口解释。

听到这句,喻文州一愣,他知道叶修的父亲是军部最高权力的几位上将之一,母亲也是政要的千金,那王杰希家又是什么背景?他思索片刻把疑惑压下去,哪怕要调查也得等自己回寝室再说,收心拿起笔,认真地跟王杰希讨论起档案中的战役起来。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直到喻文州高二级学年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他和王杰希几乎每晚都会在图书馆留到闭馆才离开,有时是在喻文州最喜欢的僻静位置上,有时是在首席哨兵专属的学习室里。

闲谈间,喻文州得知王杰希父亲是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家教严厉犹在叶家之上,难怪王杰希素来不苟言笑,还知道了王杰希的S级向导竹马名叫方士谦,比王杰希还要高一届,但是在开学之后便直接跳级毕业已经进入军部,就是传说中喻文州他们特别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高三级学长。而喻文州却很少很少向那人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就连王杰希问起他父母的状况时候都简单地用寥寥几句带过。

而一直到万事终焉的那个夜晚,无数高强度的聚光灯照得夜幕宛如白昼,王杰希看着喻文州在千米高塔的顶端微笑着往外跨出那一步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都不曾了解过这个男人。

 

 

国立军事学院的哨兵向导分校与别的学校不同,没有寒假,只有一个长达三个月的暑假。不过在一月份的一次大考之后,会有整整一周的休息时间,再回来后,便是高级部学员们最期待的庆典——首席哨兵和首席向导的测试评选。

好吧,这只是针对那些觉得自己与首席无缘负责围观的学员而言的。

大部分决定参加测试评选的哨兵向导们,都利用这个假期疯狂地补习自己有所欠缺的地方,抱着那微乎其微的希望想把两位创下最高分记录的首席从百年的神坛上挑落下来。而就在他们勤奋苦读苦练的时候,某两位却比他们想象的要清闲的多。

 

为期一周休假还没过一半,叶修基本全程宅在房间里跟生了根似的,多以发呆和睡觉为主。王杰希每次回去瞥到在沙发上宛若尸体的室友,都是目不斜视地干自己的事情。

“我说你,紧不紧张?”叶修正把腿交叠翘在茶几上,身后垫了个软枕头,慢吞吞地翻阅着手上的书。他看着王杰希泡茶的背影,轻佻地问道。

“紧张什么?”王杰希反问。

叶修喊了声也帮我泡一杯,分析道:“我当然是指首席哨兵向导的测试评选,下届可有几个新生水平挺不错,小心首席哨兵之位不保啊,王大眼。”王杰希不屑地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一杯推到叶修手边。

“你在看什么?”

叶修也不看他,随口扯了两个字:“闲书。”他说着拿过放在身侧的平板电脑,一手扶着书方便继续阅读,一手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着,似乎是在按照书本的步骤做些什么。

“……”王杰希借着极好的视力看清了叶修所看书的名字,挑挑眉,“你管激光武器的权威教授所著的业界最出名著作叫做闲书?你怎么突然对这方面有兴趣了。”他怎么记得叶修前几天还在看一部每本前页多达十本关于八十一维空间构想的未来科幻小说来着?这演化似乎有点快。

听他这话,叶修话音带笑:“这又不是我的选修课更不是正课,可不就是闲书吗。”至于王杰希的后半句他没有回答,放下平板继续看了会书,突然眼中一亮,看向王杰希。

“今晚不出去跟你小情儿约会去了?”

王杰希蹙眉,不悦地瞪了叶修一眼:“叶修你乱说什么。”

可叶修根本没反驳,接着他的话头应道:“我的确是在乱说,毕竟喻文州可是亲口承认过自己有喜欢的人的。”王杰希一惊,问了句谁。

懒懒散散的人把书放下,玩味地笑着:“老王你看你,在意了吧,是不是喜欢人家学弟啊。”叶修想再打趣几句,可看见王杰希不耐烦的表情还是解释了,“其实我也不是亲耳听到的,沐橙告诉我的,开学一两周的时候高一级就全年级都传闻1-A班的班长喻文州和副班长黄少天是一对了,然后就有人好奇去问了,喻文州就直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一旁黄少天都快笑疯了。”

开学一到两周,王杰希听着这个时间手指微不可察的抖了抖,手中绿茶泛起一层浅浅的水波。他们认识的时候已经第五周了,明知不可能,心里仍然不觉生出几分遗憾来。

“不过看样子还没在一起,老王你还有机会不要放弃啊。S级向导可遇不可求,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叶修就是不嫌事大。

王杰希又瞪他一眼,说:“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对学弟动歪脑筋吗?”叶修特坦诚地道:“对啊,我的确动歪脑筋了。”王杰希顿时被这人的厚脸皮震惊了,好一会才道,总之你别乱说。

“好好好,你们的友谊最纯洁最深刻了。”叶修咧嘴笑了笑,一改之前那副恨不得在沙发上生根发芽的模样,合上书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衣角,“我去找学弟玩了,你来不来。”

“……”

叶修看到王杰希难得懵住的样子,乐了,三两步逃出了王杰希的攻击范围,挥挥手开门溜,还不忘说喊上一句:“友情支援你一下,文州的寝室是二楼210,室友是黄少天应该不用解释了,真要骚扰可别说是我卖的消息啊。”

 

休息周的第三天,王杰希在食堂吃中饭的时候恰好看到张佳乐和孙哲平,两人皆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并且没有穿校服,显然刚出完临时任务回到学校。他们俩看到王杰希在,便打了饭坐到他对面。

“学校里人很少啊。”张佳乐感叹道。

“辛苦了啊,休息周还在外出任务。”

这两位高一届的学长王杰希本来是不太熟的,只在当年首席哨兵的测试评选模拟混战求生项目中同为哨兵的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孙哲平直接的正面战斗方式和张佳乐对于枪械弹药的精通给他留下了挺深的印象。而那时叶修第一年留级,恰好就在孙哲平和张佳乐班上,三人打闹成了不错的朋友,在之后叶修跟王杰希同寝,孙张两人也没少来串寝室,大家都是乐于交朋友的年纪,一来二去就成了老熟人了。

同时,孙哲平和张佳乐还有个比较特殊的身份,他们俩是学校里极少的几对公开情侣之一,还两个都是实力极强的A级哨兵。

“真倒霉,假期这就过了快一半了。”张佳乐感叹了句,遂化悲愤为力量大口地吃着冒着热气的饭菜,他打了不少辣菜,看上去红油油的一片,吃下去却是神色如常。吃了几口,他露出满足的神色,说道:“这几天在外面都吃压缩食品,还是学校的饭菜好吃啊。”

同样出过不少任务的王杰希自然明白,他认同地点了点头。他看了眼张佳乐盘中的辣菜,吃完后正想走,犹豫了片刻还是正色说道:“两位学长,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两个人抬头看他,“欣赏一个人,会有可能变成喜欢一个人吗?”

“我操?”张佳乐叫骂一声,举在半空中的叉子直接掉到了餐盘上,叉着的虾仁直接被弹飞了,稳稳地落到了半米外的餐桌上。然而他完全顾不上痛惜自己的最后一个虾仁就这么没了,一拍桌子,震惊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面色如常的王杰希,恨不得把这位首席哨兵盯出一个洞来。

“是个向导?”孙哲平的反应比张佳乐冷静多了,正准备把叉着牛柳的叉子放下来,旁边的张佳乐突然迅速地一探身,“啊”地一口吃掉了,而瞪着王杰希的目光完全没有转换目标。

王杰希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点了点头。

对面俩人瞬间沉默了。

“好的我懂了。”片刻之后,王杰希端着餐盘走了,留下孙哲平和张佳乐面面相觑。

张佳乐看着王杰希挺拔的背影,咽了口吐沫,掐了把孙哲平的手臂,说道:“天啊,大孙,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吧,王杰希居然喜欢上人了,要是被学院里他的迷妹知道了要哭死一大片吧。真不知道哪个姑娘运气那么好,大孙你觉得叶修知不知道,要不要回头去问问。”

“说不成是汉子,你看看叶修不就知道了。”孙哲平把张佳乐胡作非为的手给掰掉,手臂上一大块肉都被掐红了。

一听说不定是一个汉子,张佳乐就乐了,激动地拍掌,道:“真是有点意思,这春天还没到呢,就桃花朵朵开了。”

“有时间还不如去担心一下首席哨兵的评选测试。”

“我弃权。”张佳乐转着手中的叉子,就跟他从来闲不下来喜欢把玩自己的自动手枪一样,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反正赢不了王杰希这个变态,上一年他总评分都破了建校以来的记录了,就他那个学霸的样子,今年难道还能更低不成,我可不想膈应自己。倒是大孙你还要在试试不?我听说高一级那边有几个学弟学妹都挺厉害的,明面上一群A级,谁知道私底下……”他顿了顿,看都没看直接叉了口食物放进嘴里,谁知道吃到了一大块的老姜当即吐了出来,猛灌水。

孙哲平又不是第一次见张佳乐这样了,看着他喝完一杯水后把自己的水也给他递了过去,回答道:“我肯定会去试试的。”

 

如同那些埋头苦学的评选参加者一样,喻文州这几天也待在寝室里没怎么出去,平时风雨无阻日日泡图书馆的行为也暂停了一周。室友黄少天倒是约了郑轩、李轩他们几个同级生一起跑出去疯玩了,大有“反正我文卷成绩就那样了,再看个七天也不会有任何进步的还不如到时候凭感觉乱写”的无畏精神。

少年在电脑上看了会学习资料着实无趣,低头扫到通讯器才发现王杰希在十多分钟前发了消息过来。

王杰希:你在做什么?

喻文州:抱歉刚才没注意,正在寝室里看关于首席评选测试的相关资料。王学长有什么事吗?

王杰希:需要帮忙吗?

喻文州:不用了,我们S级向导特别班老师专门讲过的

王杰希:……

王杰希:算特权腐败吗

喻文州:王学长那都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你怎么也这么记仇啊

喻文州看着通讯器上跳出来的几个字直接笑出声来,还说他记仇,这学长不也没好到哪里去吗?他稍等了会,才看到那边有回复过来。

王杰希:下午有什么计划吗

本来是还没有的,然而在他看到王杰希那句“需要帮忙吗”后突然有了想法,从列表里翻出S级向导特别班的另两位同学、也是自己同级生的张新杰和肖时钦拉了个临时分组发消息道:等会要一起讨论一下首席向导评选测试的事吗?不到半分钟张新杰就简单明了地回复了“好”,而在等待王杰希回复时,肖时钦也说没有问题,还建议就在他们特别班的专用教室里,设备比较全面。

因为得到两位同学的回复,喻文州才直接发消息给王杰希:有的

对方回给他一句“嗯”就没有声音了,喻文州看了看通讯器跳出来的不带什么感情的单字,后知后觉地愣了愣神,才猛然意识到,王杰希这么问,不会是本来下午想约我吧。可现在话都说出口了,也不能倒回去从来,只好略有些遗憾地关掉通讯器,打印下资料和拿起自己惯用的笔记本离开寝室向教学楼走去。

 

 

S级向导特别班专用教室,喻文州到的时候肖时钦和张新杰已经在了,他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迟到后,和两人面对面坐下。其实,今天这一聚,他们三个人要讨论的话题很简单,可实践起来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用五个字就能概括全部中心思想:怎么赢叶修。

三人对视,陷入沉默。

“坦白说,要赢叶修学长,我觉得我们只能下药了。或者,让他转了性子去参加首席哨兵的评选。”喻文州长叹一声,打破三人之间的尴尬。

叶家直系有几率产生的特殊体质,在哨兵向导界并不是秘密,一个人居然会同时拥有并可以自主切换哨兵向导几乎于冲突的能力,成为了学界长久以来一直争论不休的重要课题。而因为这种体质的特殊性,觉醒这种体质的叶家人普遍不会高于B级,比如说叶修的孪生弟弟叶秋,就是一个B级哨兵及向导,可叶修却是打破了先例——他作为叶家百年来唯一一个能力突破S级的人,的确是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

肖时钦擦了把额头上并没有的汗,顺手一扶眼睛,分析道:“是我肯定不会想不开去跟王杰希争的,上次他们俩的成绩不是差不了几分嘛,就算科目不一样,可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张新杰便先开口了:“评选测试的科目具有太大的随机性,文卷二十门实战十门,当天由电脑抽选二十门进行测验,如果不是全科目都精通的话,分数难免会参差不齐,不及格都是常态。”他扫了眼打印纸上三十门科目,不说向导们普遍实战不太行,可对比的都是向导倒也差异不大,而就连文卷有五门是选修,文科选修大多都是生僻到不能再生僻的内容,连张新杰脸色都略有些不自然,“……大概真的就像喻文州说的那样吧。”

“……”肖时钦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沉默片刻,才道,“那我们聚集在一起究竟要做什么?”

喻文州无奈,苦笑:“看了这表我才知道我偏科挺严重的,这三十门里,我能考得好的大概有十门左右,大部分及格没问题,有那么三四门……”他没说下去,但是另外两人自然都理解了。

“我也差不多。”张新杰回道。

“叶修一天到晚说自己看闲书,现在想想还真是,”肖时钦想起叶修要么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睡觉,要么拿基本与课业内容全然无关的各种领域的书看着,也不知道用什么概括好,久久才感慨道,“全能。”

三人一齐向往平日里叶修做的位置看了眼,再移回视线看着对方,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药吧。”喻文州总结道。

 

当然喻文州肯定就是说说罢了,而哪怕是三人根本没有赢过的自信,可大家还是得报名。假期的最后几天,他便是图书馆、寝室两点一线,早睡早起不再熬夜,一日三餐都是麻烦黄少天帮忙带的,突击自己不太熟悉的那几门科目,要知道测试评选的成绩是要全校公布的,至少得对得起自己S级向导的身份是不是?

因为喻文州这几天的状态,后来连黄少天都没有出去浪了,也参考哨兵的测验科目表借优等生喻文州的笔记来读——哨兵十门文卷二十门实战,这十门全是向导有的,借笔记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正式报名是在假期的倒数第二天开始的,而让他们这些高一级生没有想到的事,参与评选测试的人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一问才知道,学院为了不要因为上一任首席太强大而造成门可罗雀的场面,参与的人在二十门科目里,只要有任何一门高于四分,竟然是给予加学分的,一门一分上限二十,听得他们顿时哭笑不得。

报名的事,校方让首席哨兵王杰希做总负责人,人员由他安排。素来认真的人自己自然也不是会偷懒的人,也和几位学员一起坐在会议厅等着人过来提交报名表然后审核,下午时分才看到喻文州和肖时钦交谈着走了进来。

“王学长。”喻文州好些天没看到王杰希了,假期期间也没怎么见他到图书馆来,但是又似乎没有理由去问他缘由,更何况自己也是来去匆匆,说不准只是恰好错过了。他看到桌边抬头起来看向他的人,温和地笑了下,顺便指着肖时钦介绍道,“这是肖时钦,是1-C班的班长,也是S级向导。”

王杰希淡淡地嗯了一声,收过两人的报名表,浏览一遍,格式完美,例行公事确认道:“喻文州,肖时钦,参与首席向导测试评选,没问题对吧?”

两人点了点头,王杰希在两份申请上盖了个章。他面前放着两个档案袋,看也没看,熟练地把两个人的报名表放到右手边那个较为平扁的档案袋里。

“那个比较鼓的是哨兵的吧,学校哨兵向导还真是不成比例。”肖时钦感叹道。

喻文州轻声应了,王杰希不回话,似乎对于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过了一会才终于忍不住抬头问道:“喻文州你脖子上是什么?”他其实已经注意到喻文州脖子上围着的那团白色毛绒很久了,怎么说呢,这看上去似乎是——一只雪貂?谁知他一说完喻文州脖子上那团毛绒真的动了动,抬起小脑袋来跟他大眼瞪小眼,肉色的耳朵和鼻子,圆小的黑眼睛,分外有神。

“我的精神向导啊。”喻文州伸手逗了逗趴在肩膀上的小家伙,小雪貂亲昵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指,乖巧极了,“这小家伙很可爱吧,最近有点头疼,它在外面可以帮助我舒服一点。”

王杰希挺喜欢可爱的小动物的,伸出手指想去碰碰雪貂纯白的毛皮,谁知那小家伙一缩脑袋竟是躲了回去。王杰希一时懵了,心里难免有些受伤,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无奈道:“看来它不喜欢我。”

小雪貂缩在喻文州颈后探头探脑地看着王杰希,想出来又不敢出来的样子。喻文州不由露出几分无措的神色,说:“学长抱歉,它有点怕生。”王杰希摇摇头,想把手收回来,谁知道雪貂主动探头往他手指上蹭了蹭,毛皮滑腻的触感从指间传来,他立刻终止了收手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在雪貂脖子部位抚摸。

直到又有人来报名了,王杰希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看着眨着小眼睛望着他的雪貂,说道:“的确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王杰希还要忙,喻文州和肖时钦先走了。走出会议厅后,肖时钦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喻文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为了句怎么了。

“等级越高的哨兵向导精神向导越接近实体……”肖时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真的他一路和喻文州一起走过来完全没看到这人什么时候召唤出的精神向导啊?他完全可以确信,喻文州在寝室的时候绝对没有带着它,那句“最近有点头疼,它在外面可以帮助我舒服一点:什么的,绝对是在胡扯,“所以,学校里暖气那么足,喻文州你真的不热吗?”

喻文州保持着微笑,在脖子上围成一圈的雪貂却慢慢消失了。他对着同学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眯起眼睛:“帮我保守一下这个秘密。”

“……”肖时钦觉得眼睛有点疼,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天哪,幸好自己刚才没出声,以后看到他们俩走一道的时候还是避开点吧。

 

事实证明,哪怕有不少S级A级的学员努力,首席哨兵与向导的位置还是被那两位牢牢地霸占着。放榜那天喻文州和黄少天自然是结伴一起去的,好友在看到榜单后委屈地直接趴到他身上,哭嚎着:“这测验太变态了那些偏门的科目都是什么鬼啊,王杰希和叶修都不是人吧。”

身后恰好路过的叶修和王杰希:“……”

“学长们晚上好,恭喜连任了。”喻文州打了声招呼,黄少天还趴在他肩膀上,转过身拒绝看这两个对手。黄少天是哨兵第三,在他上面还有个孙哲平,而喻文州是导向第二,跟叶修差了整整十分,两门科目的成绩。

王杰希看着扒得跟连体婴儿般的两个少年,眼皮不自然地跳了跳。叶修则是打了个招呼,回道:“差点就被你抢去了,文州真是深藏不露,倒是黄少天同学夸下海口最终成绩挺难看啊。没第一就算了,怎么连第二都差那么远啊?”

拿了第三正幽怨的黄少天闻言就想动手揍他,喻文州赶忙抱住好友的腰,勉强地开口对叶修说道:“差、差了整整两门课的成绩呢——少天学校禁止私斗,你别闹了——叶学长实在是太……”

黄少天听到校规才停下冲动,气愤地替他接道:“变!态!”

叶修笑着颔首:“多谢夸奖。”

“我靠,文州你看他脸皮居然那么厚。”

听着黄少天诉苦,喻文州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转头看向站在一边没什么言语、对自己蝉联首席更是无动于衷的王杰希,那人对上他的视线,做了个口型:晚上见。喻文州不由唇角扬起,点了点头。

逗着黄少天的叶修恰巧把两个人的互动尽收眼底,轻轻地“啧”了一声。

 

晚上还是在老地方找到了喻文州,安静的少年端坐在座位上看书,而那只雪貂也乖巧地趴在一边,看到王杰希走过来还探起身看他,小小的黑眼睛闪着光,估计是对他有些印象。王杰希伸手去摸了一把,果然没有躲开。

在喻文州对面坐下,雪貂也跑过去蹭他搭在桌子上的手,王杰希露出一丝柔和的神色来,抚摸着小东西的毛皮,说道:“真好。”

“怎么了,难道王学长还不能召唤精神向导吗?”喻文州听到王杰希的感慨有些诧异,以王杰希的天赋不像是到这个年纪还召不出精神向导的。

王杰希摇摇头,语气无奈:“太大了,不方便。”

“有多大?”王杰希抿着唇不回答,喻文州好奇归好奇可对方不愿意说也不好多问,只好惋惜道,“如果有机会就让我看看吧。”

“可以。”王杰希点头,雪貂似乎读出了他的情绪变化,沿着手臂一路爬到他肩膀上,亲了亲他的脸颊。王杰希哭笑不得地抱起这只耍流氓的雪貂,跟喻文州抱怨你家的小东西胆子还挺大啊,喻文州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啊。

这时,恰巧到图书馆二楼在查阅书籍的肖时钦看到那位素来不苟言笑颇为严肃认真的首席哨兵抱起雪貂亲了一口而自己的特别班同学在一旁微笑的画面,顿时嘴角一抽,也不继续往里找书了,忙转身逃离这是非之地。

 

 

眨眼间,便已到了六月中旬。

哨兵向导学院又一个学年结束,顺利毕业的高三级生们早在一个月前便联系好了军部或者公会。而同时学校终于迎来了一件大事,霸占“首席向导”之位三年之久的叶修,总算完成了他的高二级课程,没有再留级成功地随着自己的班级升入了高三级。

王杰希是在拿着饭卡准备去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听叶修亲口说的,他转身看向躺在沙发上笑得没心没肺的叶修,微微蹙眉。

“老王,你居然这么嫌弃我?”叶修看到他的表情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接着装出几分伤心欲绝的神色。

“的确有点。”王杰希不理会室友作妖,实事求是地给予评价,他在门口半蹲下身换鞋,问道,“你暑假留校还是回家,有什么计划吗?”

叶修甩了甩茶几上的档案,回道:“有个自选课题做到一半,不做完难受,就不回去了。”这回轮到王杰希诧异了,倒是难得一见叶修难得这么勤奋,莫非是终于不再留级让他转了性,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分明就是一点都不变,而王杰希也不愿意去多问,说自己七月份会在自己家住,估计八月初回来学校。

“记得帮我带份蛋糕啊。”

王杰希抬头看向叶修,一愣,才想起来马上自己要过生日了。

“我说,你不会又把自己生日给忘了吧。”王杰希转身不想理他,开门时听到叶修的声音传来,“大眼儿,帮忙带份午饭啊。”

“饭卡。”

把手往后一挥夹住飞来的饭卡,王杰希把那种小卡片加在手指间玩弄,说道:“老样子,我的也刷你卡上了。”抬手把叶修的抱怨关在门后,心情颇好得哼笑一声,吃别人的还真是感觉不太一样。

 

这已经是进入暑假的第五天了,学校里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学员还在学校,而其中一半估计也是像王杰希一样之后要离开的。食堂里更是基本没什么人在,空荡荡的,连打菜的窗口也只剩下两个,而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吃着东西的喻文州,果不其然对上了视线,那个温和聪明的学弟冲他微笑,眉眼弯弯还是一如往常的模样。

他迅速买了饭菜顺便帮叶修打包了一份盖饭,坐到喻文州对面,发现那人手边也有一份打包好的饭菜。

“一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在食堂遇到你,真以为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暑假不会去吗?”王杰希再次看了眼打包好的饭菜,接着问道,“给黄少天带的?”

“嗯,没什么计划,就留校了,反正大部分设施都开放也不怕暑假没事做。王学长你也挺会开玩笑的,我哪有不食人间烟火,就是经常在寝室里看书一不留神就忘记吃饭了,平时都是少天帮我带比较多,没他我估计早晚得饿死。”喻文州无奈地笑着,和缓地答道。

“你吃得口味还真清淡。”

“明明是王学长吃得偏重了。”

王杰希低头看了看盘里的麻辣豆腐和川香烤鱼,今天打得的确是辣菜,平日里他不会这么吃的,便回道:“今天换换口味。”他舀起豆腐,看着那沾满辣油色泽红艳的豆腐,对于首席哨兵测试评选都冷静得如同无动于衷的他竟有些紧张,他认真地盯了它一会,终于下定决心,一口吃进嘴里。

被王杰希这执着坚定的举动吓到,喻文州都停下了自己的进食,看着如临大敌的王杰希把那块小小的豆腐吃了进去。

几秒后,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彻食堂。

看着呛得满脸通红、泪水盈满眼眶的王杰希,喻文州简直哭笑不得,王杰希看着严肃,谁知道吃不了辣还要这么拼命。他连忙把纸杯递过去,叹道:“王学长你怎么这么敢于尝试啊!这水我没喝过。”

王杰希接过灌了几大口,总算是勉强缓过神来,他又咳了几声,拿着杯子盯着里面不到三分之一的水,低落地说道:“我看张佳乐就吃得很轻松啊。”

对面的喻文州听完顿时乐了,说:“反正我也是不太吃得了辣,少天也不行,应该给叶修学长试试。”谁知王杰希居然点点了头应了声好,说完就站起身真要去打包,喻文州忙拦下他,说吃完再去也来得及啊,结果就看着王杰希眼含热泪地吃完了整盘。

有的时候稍微浪费点食物还是可以容忍的……喻文州想起王杰希的家教,也不好劝说他,只能在他吃到一半时伸出右手搭在王杰希没有拿着餐具的左手上,王杰希吃惊地问他要做什么,他无奈地解释说给你把感知调低了,看你太辛苦了,学长你别抵抗——王杰希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味觉太敏感受不了辣味刺激,调低点不就好了,学校里几乎不会遇到感知过载的情况也没在意感觉敏感的事,差点忘了这里有个现成的向导。

在喻文州的帮助下,王杰希总算是艰难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S级向导松开两人交叠的手,用食指在王杰希漂亮的手背上一点,把手收了回去,双手撑着下巴研究着措词:“怎么说呢,王学长你可……哨兵味觉比常人敏感就别尝试这些味道过激的食物了啊。”他早就又给王杰希准备好一杯水,看着人拼命地给自己灌。

“那我看张佳乐和孙哲平……”王杰希妄图再挣扎一下。

“也许是因为两位学长特别耐辣?”

王杰希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说道:“我想吃豆腐花了。”

喻文州眼睛一亮,弯成了两道月牙,问道:“甜的?”

首席哨兵高冷地看着他,吐出两个字:“咸的。”

咸甜不对盘,这是要打起来的节奏:赢家肯定是哨兵王杰希。

并没有特别想争豆腐花味道的喻文州看王杰希咳得没那么厉害了,起身说句再见就要回去了,却被对方拦了下来,问道:“如果暑假没计划的话,要不要一起出去旅行?”王杰希的眼睛还疼得厉害,用纸巾擦掉眼角又要溢出的泪水,他看着犹豫的喻文州半是解释半是劝说道,“一个人太无聊了,想找个伴。”

“什么时候出发,我考虑一下。”

“六月结束前随时都可以,不过七月有几天我得回一趟家,我们可以直接规划在旅行路线里不会耽误时间的。”王杰希目光真诚,他绝对不会承认,他一向喜欢说走就走的旅行,走到哪里是哪里,反正喻文州肯定不知道,估计还会以为他所有的旅行都是计划完善严格按照规定时间来进行。

“嗯。”喻文州颔首,回道。

 

回到房间,喻文州跟黄少天交代了几句,他在回来的路上仔细思考了一下,反正王杰希这个高官少爷承包他的住宿费和伙食费,似乎一点也不亏,以前每个暑假几乎都待在学校里,纵使是认真学习如喻文州都难免觉出些无聊来。他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充分,可他解释着,就觉得黄少天看向自己的眼神怪诡异的,弄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少天,怎么了?”喻文州看着咬着笔帽死死盯着他的室友,问道。

黄少天随意地吐掉笔帽,抄起桌上的一本笔记本翻到空白页龙飞凤舞地写下四个大字“世风日下”,然后拿起来指给喻文州看,纤长的手指在潦草的字上重重地点着,气哼哼地说道:“单身哨向一起出去玩,世风日下。”

“别闹,学长哪里是这样的人。”

“什么哪里是这样的人。文州,我跟你说,我真的觉得王大眼很危险,你可千万要小心。他是首席哨兵哎,背后想追他的妹子成群哎,居然一个都看不上偏偏跟你关系这么好,暑假还约你一起出去玩!出了校门我就不能保护你了,万一王杰希那个居心叵测的大小眼把你拐卖到什么完全没有通讯信号的地方……”黄少天说着立刻扑起来拿起自己的通讯器,仿佛真的要发生些什么,紧张兮兮地望向向导室友,“文州你回头一定要天天给我汇报行程啊!我可不想我们家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被猪给拱了。”

喻文州无奈,反驳:“少天我比你大吧。”

“那也是我家的白菜。”黄少天入戏极深地抹了抹眼角,硬是挤出一滴小小的眼泪来,眨眼后他又突然神色回复了正常,“文州,你还喜欢那个人吗?我指的是,我们在中级部的第一年你跟我说的那个人。”

愣了片刻,喻文州点了点头。

“真是专情,那你还那么接近王杰希,不怕他对你有想法。”黄少天单手撑着脸颊说道。

“普通朋友关系,我自问还是配不上王学长的……”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黄少天一张俊秀的脸庞贴了过来,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咧开嘴角灿烂地一笑,语调轻佻地说了起来:“别闹了,S级向导喻文州还没魅力,知不知道我们年级想追你的姑娘可多了,要不要看看我又帮你拦截下多少情书啊。一周至少一封,材质内容都不带重复的。咱们学校哨兵向导不成比例,向导被追掉一个少一个,狼多肉少,何况你还是最优质的那块。肖时钦还有点可能,一般没姑娘会不长眼去追张新杰……哎哎,文州你别掐我脸!要肿了要肿了!”

“叶修学长的女粉丝还排得满两个班呢。”喻文州还掐着黄少天脸颊呢,就听到对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别人审美不行,叶修这人哪里讨人喜欢了。

喻文州放开黄少天的脸,道:“长得不差,智商又高。”

“单论长相,不得不说王杰希帅啊,五官轮廓真是无可挑剔,可惜那双大小眼真是败笔。”黄少天揉着自己半边脸颊,难得坦白承认王杰希的优点了,随后又开始一个劲地抱怨起他就是个阴险狡诈抢了自己首席哨兵之位的大小眼。

温和的向导看着他笑,没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他,生怕黄少天气得真把他锁寝室里不让他跟王杰希出去了。

其实,大小眼也挺可爱的不是?本来就没有人是可以完美无缺的。

 

 

国立军事学院哨兵向导分校位于A-10区,庞大的校区几乎占据了A-10区三分之二的面积,而此区的列车站也是专门为了这些特殊的学生群体设置,大部分学员早在学年结束时便迅速地离去,所以喻文州和王杰希两人整理完随身物品到达列车站时,整个大厅都冷冷清清的,几乎没有人流量。

幸好由网络系统控制的各项服务设施仍在运行中,到站列车比前几日的高峰期有明显减少倒也是显而易见的。

而两位优等生却是看着列车时间表犯了难,王杰希从上到下看过车次与目的地,看了眼喻文州,又再次看向屏幕,喻文州也重复了一遍他的动作,与王杰希对上视线时分明看到了那人眼中的困扰,顿时心生不安。

 

“……学长,别告诉我你根本没想好要去哪里吧。”

“不然呢?”王杰希望向忧心忡忡的人,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我以为……”喻文州犹豫着措词,他的手指滑动着列表,余光瞥到一脸严肃的王杰希,硬是从这位学长的脸上看出几分促狭的笑意来,只好无奈地苦笑道,“怪我自己想太好了。”

王杰希淡淡地“哼”了一声,说道:“我很不好?”

分明就是一个欲加之罪,喻文州连忙认错,捡好话说,恨不得直接把学长给夸上天去。喻文州万万没想到王杰希居然什么计划都不做,说走就走,站到售票处才考虑第一站去哪里,可他作为一个“被包养”的,还真没理由抱怨,便站在一边看着王杰希托着下巴蹙眉纠结,嘴角扬笑,努力做一个安静的美少年。

“别笑了,你想去哪儿?”王杰希思考了好一会没有结果,选择困难症越来越明显,终于记起旁边这个一动不动装雕像的喻文州了。

“我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你去玩过很多地方?”一时嘴快问出这一句,王杰希反应过来后即可抿紧唇,移开视线。

喻文州嘴角又上翘几分,微微眯起眼睛,原本温和的笑显出危险的意味来。

他们可都是哨兵向导学校的优等生,十六岁?未成年?他才不会相信给了王杰希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把自己的背景资料翻个底朝天,可是就算是首席大法官的儿子,家族里军政要员无数,对于那里也不会有办法的吧,某些绝密档案自然是翻不出来的。然而,他的资料,在十岁之前全部都是绝密。

干脆挑明了试试吧,喻文州退后一步拉开距离,问道:“没关系吗?”

王杰希看着退开的人,右手在袖下隐隐握紧,眸光暗了几分。

“没事的,我有分寸。”

向导少年抬头看向王杰希的脸庞,突然觉得自己过分了些,忙走近几步,伸手拂了拂他的头发,装模作样地正经道:“有灰尘。”结果自己先笑了出来。

王杰希嫌弃地敲了下他的头,力道不重,看着摸着被打的地方睁着那双桃花眼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学弟,哭笑不得:“会不会转移话题啊。”

“不会,王学长你教我?”

“你太笨了,我不教。”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出声来。

“你看你现在的表情多生动,学校里老是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就应该多出来走走。”

“学长你没资格说我吧。”喻文州反驳道,就王杰希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能好到哪里去,反倒说起他来了。

王杰希不置可否,再次看了眼列车时间表,道:“一到三十,报个数字吧。”

“二一?”

快速地买下两张车票,两人的通讯器同时响起,车票的扫描码已经发了过来。王杰希熟门熟路地带着喻文州在偌大的列车站里穿梭,侧身看了眼落后自己半步之差的人,问道:“这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

“没啊,随口报的。”喻文州答道。

“你觉得我会信你?”王杰希轻哼一声。

“反正你不信我也不说,没区别。”

“喻文州你胆子肥了啊。”

他们聊着聊着已然走到停靠的列车边,喻文州正想着检票上车,却被王杰希猛然使力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没直起上半身便听到了王杰希说道:“不管你背景如何、出生如何,从见面的第一天起,我就相信你不会害我,至少现在不会。所以,再放松一点也可以的。”

“嗯,我也是。”喻文州轻轻地应了声,嘴角勾起笑来,被人扶起来后指责道,“下次别这么随便扯人,很危险的。”

“放松点不是让你教训学长!”

“我明明在认真地讲道理。”

王杰希不想争辩,转身拐进了车厢,而喻文州看着他消失的拐角,散去了眼中的笑意喃喃自语道:“以后也不会的。”

 

 

塔,军部,与政府吗?

手肘靠在窗边,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食指轻轻地敲击着,喻文州看着列车外飞速倒退的景象,远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黑塔,仿佛通天彻地般自钢铁丛林间拔起,一直隐没在浮动的云层之中。

离哨兵向导学院并不远,同样是A级区,A-0区与A-10区却是原来不同的存在。那里是帝国的心脏,拥有最无上的权威与最尖端的科技,比任何一区面积都要广阔的A-0区,却只有三个建筑——中央政府、军部与塔,毫无疑问的,他们便是帝国真正的统治者。中央政府掌控行政与司法,军部控制军事力量,而塔作为哨兵向导们心中圣地般的象征,实际力量之强足以牵制政府与军部。

喻文州曾经去过那里,那时候他不过九岁,站在塔的大门前,仰头往上看去,却是怎么也找不到顶端。后来他在资料里看到了,高度三千米,这是官方所公布的数据。送他过来的车没有停留便离去了,他静静地站着,整个区域静得诡异,没有风声,没有鸟鸣,没有生命的痕迹,就连碧空中的流云都缓慢到了几乎静止的境地,有的唯有那座黑色的庞然大物,杵在世界的中心,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爪牙遍布整个帝国。塔的外壳是一种他叫不上名字的纯黑色合金,通体没有一丝反光,一旦有阳光照射上去便会被完全吞噬殆尽。对啊,那座塔,可不就是一只会吃人的怪物吗?

神迹?圣地?像极了一种宗教信仰,却比任何宗教信仰都来得根深蒂固。

若不是他曾经经历过太多,怕是早就被那些人洗脑了,可就算没有被洗脑又怎么样,他不过是刚刚脱离了一个阴暗残酷的血腥地狱,又再次踏入了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罢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肩膀一重,喻文州下意识伸手摸去,触碰到一篇温热,意识到是王杰希的手指后他立刻缩了回来。再抬眼看时拍了他肩膀的那人已经坐到他对面去了,谁知这一眼竟是让他忍俊不禁。白色短袖衬衫与草绿色的运动服外套,这种诡异的搭配也就只有王杰希能搭配得出来了吧。

而穿衣随性的人只是投给憋笑憋得很辛苦的喻文州一个疑惑的眼神。

“没事,学长,你怎么突然就穿上外套了?”

“空调打得太冷了。”

也不是特别冷啊。喻文州刚想开口,突然反应过来,问道:“连对温度都这么敏感吗?”

“是啊。”王杰希应道。

“那看来回头我们寝室空调应该稍微调高些了。”

王杰希无动于衷嗯了声,他对某个话唠实在好感度不太大啊。

“感觉理论到底不是特别可靠。”喻文州回忆课堂上所介绍的哨兵能力相关内容和读过的有关书籍,用严肃的目光打量着双腿交叠坐得很自在的学长,好奇道,“那么,对湿度气压也很敏感?”

正出神的人闻言目光微滞,转瞬反应过来喻文州是个什么意思,顿时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你还想要人形天气预报?”

啊,学长似乎不爽了。侧身看了眼车窗外澄澈的天空,喻文州打着哈哈略过了这个话题,说了句想要四下逛逛便起身了。走了几节车厢,连封闭的车头控制室门口也徘徊了一会,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他才回去,王杰希已经靠在座椅上眯着眼睛半睡半醒了。

喻文州手撑着座位慢慢坐下,谁知对面的人还是敏锐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再次闭上了。

果然还是吵到了,喻文州难免有些挫败,正犹豫着要不要道个歉,王杰希合着双目开口道:“多谢啊。”

“没什么。”喻文州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

“S级向导的精神力偷鸡摸狗倒也挺方便的。”

“……”

喻文州突然有种去把冷气调到最低的冲动,认真的,不开玩笑。

 

 

两人与其说是旅行,倒不如说是到处乱逛,走到哪玩到哪吃到哪。

喻文州才发现这位看似高冷的哨兵学长原来还有吃货的属性,就算酸到颤抖,甜到发腻,苦到反胃,辣到落泪,都死不悔改地把每个地界的特色食品都吃一遍,喻文州就负责在一旁给他端茶递水,必要时动用向导的能力调节一下对方的感知,并开着通讯器等着随时播出急救防止人一命呜呼。如果遇到了好吃的他也会推荐喻文州吃,如果味道刺激到根本受不了的就拦着喻文州千万别吃,而当他在喻文州一脸淡然甚至面色愉悦地吃下各种奇奇怪怪的食物时,那个向来表情极少的学长也露出生无可恋的神色。

而王杰希则发现了,喻文州那么聪明的人,居然是个路痴,一到地形建筑略复杂的区域,就会跟被扰乱了雷达的飞行器一样没头没脑地乱转。在某个欧式复古小镇把喻文州丢了整整一天最后在全镇最高建筑物的那座教堂里把疲倦的人找到的时候,同样一夜没睡的他紧紧地握住了学弟的手,生气地说道:“以后跟紧我,不许乱跑。”

一同旅行的确是增进情感的最好方式了,两人本来也没有差上几岁,又是博览群书、兴趣相投,走到哪里都不怕没有话题聊。开始几天还拘束一下,到后来根本顾不上那么多,宾馆里王杰希心血来潮的枕头大战如此幼稚的行为喻文州都没有拒绝,虽然战力摆在那里,某向导简直被学长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深觉无趣的王杰希就和喻文州挤到一张床上谈谈天文地理古今文学、聊聊诗词歌赋军队编制,最后困倦了,理所当然地睡到了一起。

收到喻文州信息汇报的黄少天,只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根本就是一日千里,一百艘航空母舰都拉不回来,在寝室里气急败坏地把试图抢走自家温文尔雅才高八斗的漂亮大白菜的可恨大小眼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了一遍。

而事实上,如果王杰希是个坑的话,还不是喻文州自己跳进去的。怪谁?

黄少天坐在窗台上对着明媚的月色叹息不至,伪装成忧郁美少年的模样,思考了半个小时的人生,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只觉得说好的自己配不上王杰希、更爱初恋呢,喻文州你果然欺骗了我。

当然,喻文州与王杰希愉快的旅途并没有被远方伤感春秋的黄少天影响到。

 

B-13区的某个仿古中国式小镇上。

“学长你真是我见过最乐意把自己当实验小白鼠的人了。”喻文州见王杰希喝下一口茶之后一张俊脸都皱起来了,垮着眼角苦不能言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忙把手边的白水给人递过去。

他们俩正坐在仿古中国建筑的一座竹制茶楼里,面前放的这壶叫做苦丁茶,不管原先知不知道这种茶的来历,光是名字一听,就知道很苦了。

“还是龙井和碧螺春好。”王杰希说着用纸巾抹了抹嘴,尽力地调整回表情,他看了眼面前还剩下大半的茶水,犹豫片刻,问道,“我们换一种吧。”

“自然是好啊,让我看看什么比较好……”喻文州忙应声,生怕自己要是犹豫片刻王杰希就会拼了命也把整壶苦丁茶都喝下去。他看着对面认真翻看茶单,眯着眼似是在思索的人,正色道:“不许再尝试新品种了。”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那双大小眼中竟是难得流露出些委屈来,天知道这些天来他已经被喻文州制止过多少次尝试新食物了,最终,他屈服于学弟淫威,敲了敲包厢的竹门叫了壶耳熟能详的龙井。

“王学长,我觉得,你这一出门哪里还有学校里那副高冷男神的样子,怪幼稚的。”喻文州坐在竹榻上,看着对面的人眼中噙满了温和的笑意,他犹豫了片刻把身边的软垫抱过来,补充道,“虽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王杰希责怪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倒也知道,然后喻文州就笑开了。

“明年就毕业了,而且也成年了,趁最后疯一下吧。”王杰希又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苦味骤然由味蕾的神经末梢传递至大脑中枢,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对面的人立刻就是一句学长别闹了成不成,他放下茶杯,突发奇想说道,“喻文州你要不要喊我名字试试?”

“王杰希?”

王杰希摇摇头,“不要姓氏。”

“杰希?”喻文州说出口后便愣了愣,蹙眉道,“不太好吧,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他说完就看到王杰希的表情变化,忙改口,“叫杰希学长好了。”

“那我试试喊文州好了,反正叶修不也这么喊。”喻文州点了点头,王杰希便目光柔和下来,说道,“文州?”

喻文州的眼睛笑成了一个弯弯的月牙,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亲昵的叫法,应道:“杰希学长。”他话音刚落,王杰希反而低下了头,轻咳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说起来,学长你说明年就成年了,你生日是?”

“七月六日。”

喻文州低头看通讯器上的时间,七月四日,他惊讶地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他记得王杰希在出发前曾经告诉他七月有几天要回一趟家,莫非就是因为生日?而他也切实问出口了。

王杰希抬头很自然地看向他,没有半分尴尬,指着窗外占地面积极大、青瓦白墙飞檐翘角的仿古中国式府邸建筑,说道:“对啊,已经到了,这就是我家。”

“……”喻文州什么话都不想说。

 

两人又聊了会,喝完新上的茶结账下了茶楼。喻文州在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前站定,打量了几眼栩栩如生的雕像,抬头看着上分沉木牌匾上龙飞凤舞镀了金的“王氏府邸”四个字,吃惊得习惯了,便向站在身侧的王杰希问道:“敢问王少爷,这四个字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王杰希按了按额角,受不了喻文州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解释道:“我祖父写的,还有喻文州,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

“你不吓我我肯定说话正常。”喻文州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话语间带了些抱怨的意味。其实说白了,他就是有些生气——要是王杰希不告诉他,他根本就不知道已经到了对方家门口了。

正门前如同雕塑般站立的两个黑衣墨镜保镖看到他们两人,便走了过来,冲王杰希鞠了一躬,高声道:“少爷,您回来了。”

王杰希一听觉得要出事,回头一看喻文州,果然那人歪过头唇角翘得老高,也跟着重复了一遍:“王少爷?”眉眼带笑甚是玩味。

“喻文州你别闹了,跟着我走小心迷路。”喻文州还在笑,心里那点小小的怨气早就被王杰希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驱散得一干二净,由着对方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进去,踩着青石铺成的路在青瓦白墙中绕了好几个弯,穿过几扇漂亮的雕花拱门进了一个紫竹深深的院子,清新的草木气息让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几口气,回过神才便看到了面前那幢阁楼式的建筑物。

“暂时就住这了。”王杰希放开喻文州的手臂,站到他身侧说道。

“……我可以说一下我觉得我出去会迷路吗?”

“说真的,在学校没见你脑子那么不好使啊。”

“那是学校布局比较简单,”喻文州沉思片刻,无奈说道,“我不得不承认建筑方面的书不太对我胃口,所以没怎么看过。”尤其是古中国宫殿布局和园林构造,简直如同天书。

王杰希想了会,点了点头,认可了。

“因为从小住在这里,所以我在别的地方都不会迷路。”

“杰希学长,”喻文州望着他,托着下巴侧身看向来时方向,层层竹林后隐约可见那扇朱红色的拱门,“我可以用精神力投影一下你家吗?”

“我劝你别这样做,会触发警报的。”

闻言喻文州了然地笑了笑,他自然是猜到了的,不然他早在过来的路上就会尝试了。毕竟作为一名优秀的向导,某些事情他下意识就会去做。

“进去看看吧。”

王杰希知道喻文州不会那么傻,便也不多嘱咐什么。直接推开门走进了阁楼,喻文州忙跟上,然后他觉得,世界观都猛地刷新了一遍,整个人愣住,直到撞上王杰希后背才停下脚步。

“你怎么了?”王杰希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喻文州指着底层与整个中式府邸构造格格不入的西欧风沙发茶几、羊绒低糖和右手边放满名酒的吧台一时说不出话来,王杰希友善地帮他手指按了下去,轻描淡写道:“个人喜好。”

学长你这个人喜好也是十分的任性啊。

喻文州沿着左侧的楼梯往二楼看去,犹豫着该不该问,王杰希看他这副难得失态的模样,心情颇好地解释道:“楼上两间寝室,一间是现代的床,一间是古代的,你可以选。我无所谓,文州你看着吧,不过装修风格都是我的偏好。”

“……”喻文州把嘴边的话咽下去,思索着换个话题转变一下心情。

这时,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他只听到一声亲昵的“宝贝儿你回来啦”就觉得身体一歪,猛地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被人直接按在了某个无法言说的柔软的地方,顿时耳根脸颊爆红,懵了。

 

“妈……”王夫人动作太快,王杰希都没拦住,只能尴尬地看着喻文州被自己母亲一把抱住,他伸出的手举在空中,半晌后缓缓放下,轻咳了一声,“我在这儿,你抱错人了。”

“那我抱的是谁?”

闻言王夫人也愣住了,抬头看向自己儿子,又低头看了看怀里这个明显比儿子瘦小不少的少年,难免心生疑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王杰希往家里带人,就连隔壁方家的竹马和素来交好的叶家的两位小少爷都没见他主动往家里领过。

王杰希看着母亲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回道:“我学弟。”

喻文州活到十六岁还是第一次被成熟女性这么亲密地抱着,完全不知所措,本就偏白的皮肤红得更为明显,熟透了。直到被王夫人推开,还没回过神来,幸亏王杰希熟稔地避开自己母亲的拥抱,冲他喊了声:“文州,回回神。”

“杰……杰希学长……”喻文州难得思维断片了,动作僵硬地往王杰希身边靠。

王夫人在一边暗自称奇,自己养大的孩子,自然熟悉得不得了,她分明能听出来王杰希的说话语气可比平时温柔多了,便立刻对这个还红着脸的少年上了心。她嘴角勾起和善的笑意来,倾身问道:“你是杰希的同学吗,叫作文州?姓氏呢?”

被询问的人是真的怕了王杰希的母亲了,稍微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又想到这是长辈必须注意礼仪,只好回答道:“喻文州,‘君子喻于义’的‘喻’。”

“喻是个好姓,文州也是个好名。”果然是直接喊得名,王夫人眯着眼睛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王杰希哪能读不出自己母亲那双画了淡妆的美眸中八卦十足的意味,再看喻文州都要被自己母亲逼得撞上身后的吧台了,忙把他拉过来,隐隐护住,用目光暗示她差不多得了。王夫人看一向对人严肃正经的儿子这副护崽的模样着实有趣,想着他们还会在住几日不愁一时半会,便后退了几步,笑着说亲自给他们准备晚饭去,又再次风尘仆仆地走了。

 

“抱歉,我妈就是那个性格。”送走了雷厉风行的女士,王杰希转身看到喻文州红晕未消的脸,忍俊不禁道,“看不出来啊,喻文州你居然怕女性。”

“学长你被抱一下试试啊。”喻文州没好气地说。

阁楼主人大大方方地在沙发上坐下,示意喻文州随便坐,并理所当然地道:“所以我这不是躲开了吗。我妈就那样,待会晚餐你小心点,吃不下就直说。”我怕你被她撑死,王杰希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盛情难却啊。”喻文州一副为难的样子。

“见招拆招吧,你不是最擅长了吗?”

“学长你平时对爸妈都这样?”

“……”

被人看了好一会笑话的向导可算是反将一军,歪头冲着王杰希一眨眼睛,道:“我想睡现代风格的卧室。”

“呵,给我睡沙发。”

“那我待会就告诉阿姨你就这么招待学弟的。”

王杰希嘴角一抽,伸手对着喻文州的脑袋就是一下,看着对方抱着头装出一脸委屈,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却尽是难掩的笑意,毫不犹豫地反手又敲了一下。

“学长你这是武力威胁,S级哨兵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向导,过分呐。”顺水推舟地放任自己被学长压制在沙发上,喻文州抬头看着上方的王杰希悠悠说道。

“就你还手无缚鸡之力,枪术课体术课你哪门成绩不是A?”王杰希低头贴近他,一双大小眼微眯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喻文州我发现你这个假期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不稍微教训你一下,觉得我这个学长好欺负了是不?”

近距离对上王杰希的视线,喻文州小心翼翼地一眨眼睛,担心睫毛会触碰到对方的皮肤上。浅浅的温热呼吸近在咫尺,当王杰希的尾音落下,骤然的沉寂中两人才察觉到此时的气氛是多么的暧昧。

喻文州刚想伸手去扣王杰希的手腕,谁知才一挪动,那人更快地起身坐远了。闪躲的速度之快、反应之敏锐让喻文州毫无防备,倏然侵入视野的光亮让他一阵失神,好一会才缓缓坐起来,坐姿端端正正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睡沙发?”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争取一下晚上睡觉的场所。

“别闹,”王杰希眉头蹙起,好似刚才那个一脸冷漠地说出“给我睡沙发”的是另一个人一样,“你少闹腾,好好睡卧室,现代风格的在走廊最里间。”

“我想睡床榻。”

“……”

长相颇为乖巧的向导对着无语的学长勾起一个计谋得逞的坏笑来,仅仅是为了报刚才被人威胁的一箭之仇罢了。

 

首席大法官的夫人也是一位名人,却并没有出名在政界,而是在时尚界占据一席之地。对于这种全社会公开的信息喻文州自然是清楚的,所以他更诧异于分明有一个时尚美丽的知名服装设计师做母亲,为何王杰希私服审美的画风还能那般清奇。

喻文州被王夫人那一抱,多少还是有点心有余悸,可惜注定只有三人共进晚餐,绞尽脑汁都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躲远点的理由。偏生王杰希还藏着几分幸灾乐祸得把他安在母亲的左手边,在喻文州略显幽怨的注视中正经地拿起筷子,投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文州,你也吃啊。”

此话一出,王夫人果然有了反应,对喻文州问道:“是不是不和胃口?太清淡了?还是味道太重了?抱歉我有段时间没有下厨了,大概手艺退步了。”

“不是的,阿姨做得非常好吃。”喻文州伸腿轻轻地踢了王杰希一脚,笑道,“我很喜欢,谢谢阿姨。”

温和乖巧的笑容顿时让王夫人更为满意了,谁让自己儿子老是板着个脸,一点也没有小时候的半分可爱。她热情地给喻文州夹着菜,看着人慢条斯理地吃着,开口问道:“文州是哨兵还是向导啊?”

刚回踹喻文州一脚的王杰希暗道一声不好,装作没看到喻文州投过来询问的目光,专注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鱼片。

“向导。”得不到暗示的喻文州思量片刻,便如实回道。

可以的,下手真快啊儿子,

试图对王杰希做些眼神交流,谁知那人今天似乎坚持贯彻“食不言”的准则,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餐桌上的食物感兴趣,王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又即可把注意力放回喻文州身上,笑容满面地招待起心里内定的“儿媳妇”来。

 

“让你少吃一点。”

“实在是不好拒绝……”

王杰希陪着吃撑了要消食的喻文州在花园里散步,转念一想,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喝的饮料或者想吃的零嘴?我屋里估计也就剩那柜子酒还没有过期了,我们可以趁现在去买点。”

“抱歉啊杰希学长,我现在看到什么都没胃口。”喻文州苦着脸说道。

“娇弱。”

“是是是,这次符合向导设定不是。”喻文州敷衍着想起下午的时候王杰希把他扑在沙发上说的那席话,心想你这观点真是说变就变不带犹豫的。

两人踏着青石路漫无目的地逛着,整个府邸都是颇为古色古香的景致,处处如画,听着四下的蝉鸣声心情颇为愉悦,直到走到一处空气又陡然潮湿燥热了不少。喻文州抬头看向一墙之隔氤氲的雾气,看向王杰希。

“你想泡?”王杰希问道。

喻文州摇摇头,感叹了一句:“我只是觉得特权腐败真可怕。”说完又被人对着脑袋就是一下,毫不客气的那种。

 

溜达了一个小时以后,王杰希才带着喻文州回到那片紫竹院里,推门进去,也不顾身后的人,径直走到吧台后,熟练地拿出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喻文州叫不上名的昂贵红酒。

“学长,你未成年啊。”喻文州看着王杰希修长手指间优雅稳定的高脚杯,缓步走近,无奈地笑道。

“你不想来点?”语调平稳,面无表情,可此情此景却让人不想拒绝。

喻文州靠过去,伸手抢过王杰希手里还未被人饮过的那一杯,悠悠地喝下一小口,笑着应道:“好啊。”

 

有一种人的笑容淡然高贵,却天生就带着无穷的诱惑力,让人在不知不觉间陷落。

明明是王杰希诱导喻文州喝酒的,他从向人举起酒杯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对方定然不会拒绝。他们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喝的也是度数并不高的红酒,一杯杯喝下去,偏偏醉得出奇得快。

喻文州嘴角的笑容不散,眼神迷离,那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中水雾朦胧,趴在桌上侧身看着王杰希,眼波流转似是藏着万千情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保持清醒,他是谁,对面的人是谁,他现在是在哪里做什么,甚至连杯中红酒的名称他都能在心中道个清楚,可眼前的一切、自己的思维又都是断断续续,他只勉强记得要把爱恋藏于钦慕之下,让自己的目光不要那么露骨地落到他喜欢的学长的身上。

“喻文州?”王杰希没想到喻文州能醉得那么快,伸手想去接过他的高脚杯,却反而被对方抓住了惯用的手,“喂!”

“杰希学长,我没醉。”喻文州微笑着晃了晃被他扣住的王杰希的右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不许逃,否则罚你把一瓶都喝完。”他歪头坏笑,颇有一副小恶魔的风范,这才让王杰希百分百肯定喻文州一定醉得不清。

要是不醉,那个优等生喻文州、那个人前毫无破绽的喻文州能说出这种孩子气得不得了的话来?

王杰希把手放上去,将喻文州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那人竟然不反抗,就势松开,然后贴身靠近王杰希,惊得王杰希骤然挺直了背脊。

“学长,你逃了,一瓶喝完。”向导少年见好就收,也不把王杰希逼急了。他回身坐好,双眼眯着,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这下王本来已经确认的杰希真的辨别不出他醉不醉了,喻文州皮肤白,可惜喝酒不上脸,这笑容像极了平日里喻文州起坏心思的时候。他无可奈何地拿过还剩大半瓶的红酒,道:“你就是玩我是吧。”

眨眨眼睛,喻文州的笑容骤然变回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学弟。

愿赌服输,哪怕知道喻文州设了套,王杰希还是拿起酒瓶几口干到了底。有些没来得及咽下的红酒沿着唇角滑过下巴落到王杰希价格不菲的衬衫上,在一片雪白中绽开数朵深红色的花。

“把顶级红酒当啤酒喝,真奢侈。”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喻文州给王杰希递出湿巾,却被人抓住手直接擦了擦。力道偏大,起码喻文州挣不开。

“学长,你喝醉了吗?”

他由着人把他拿了湿巾的手举在半空,玫瑰红的酒渍逐渐晕看开来,有点晃眼。喻文州注视着王杰希半阖的眸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杰希抬眼看他,反问道:“那你,你喝醉了吗?”

“醉了。”

“酒量不行啊你,才几杯。”

喻文州又尝试挣开王杰希的束缚,以失败告终。他叹息一声,道:“杰希学长你到底想怎么样?”

“礼尚往来,你也喝一瓶,否则我就不放手了。”王杰希一本正经地威胁人,摇了摇喻文州的手,难得有些无赖的样子。

“……”

“喝不喝?”

“喝。”

 

其实王杰希酒量很好,但是在喻文州这只小狐狸面前,他并不介意装醉耍耍赖,何况装醉又不是他先挑起的头。

然而喻文州的酒量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那个人的酒品也是好得出奇。当喻文州实在撑不住直接睡倒在吧台时,王杰希也已经喝高了,看着吧台上一堆东倒西歪的酒瓶,眼前尽是层层叠叠迷离的光影,有种两人已经把酒柜彻底喝空的错觉。

如果是平时的他估计还得反省一下自己失控的原因,与自己约法三章,可现在熟睡的喻文州就在他旁边,弄得他也是难挡倦意,没了醒酒的意识。

他轻松地把喻文州扔到沙发上,找了条毛毯给他盖着,坐在一边看着人抱住毛毯睡得一脸舒适,没忍住在他脸颊上戳了一下。

还挺软的。王杰希乐了,又戳了几下。

这下睡熟的人可不耐烦了,翻了个身,喃喃了句“杰希学长不要闹我了”,险些让王杰希以为他还醒着。

“怎么这么幼稚。”王杰希笑着骂了自己一句,也不愿意回卧室,抓过一条毛毯也直接歪在喻文州旁边睡了过去。

 

再醒时,已是下午三时。

喻文州先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本来好好盖在身上的毛毯已经不知道滑到哪里去了,宿醉的头痛萦绕在大脑中,难以忽视的头重脚轻让他在起身的第一时间又重重倒进了柔软的沙发里。他想到“醉酒误事”这一词,得亏他身上衣着完好,便把身边躺着的王杰希给叫醒了。

这一晚上加一上午王杰希睡得并不安稳,总是觉得自己被一条八爪鱼紧紧箍住四肢,压抑得紧。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喻文州居然还有睡觉抱着东西的习惯,之前旅行的时候他们也睡在一张床上过,那时候喻文州仰面躺着四肢安分睡姿端正得不能再端正,一喝醉这抱紧东西的力道连王杰希都无法轻松挣开,最后硬是毫不客气地把人踹开两次才勉强能够睡好。

“唔……”王杰希拍开喻文州推搡他的手,不愿意睁眼,半梦半醒道,“你别闹腾……”

什么叫闹腾啊。

喻文州又不知道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思考着俯身去看王杰希的脸庞,闭合的眼睛看不出大小差异,天生偏长的眼睫毛轻颤着,翘起赏心悦目的弧度。那个人的唇很薄,颜色很浅,配上他素来犀利偶尔无情刻薄的话语,再优美的轮廓也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如同黄少天所说,王杰希的长相的确称得上俊美,可惜大小眼败坏了风景,这回到王家见到了王杰希的大美女母亲,喻文州自然也明白了王杰希的长相遗传自谁。

要是可以多笑笑的话,学校里王杰希的迷妹怕是又要多少一倍了。

“学长,别睡了,下午三点了。”

坚定了一下起床的意志,喻文州干脆直接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谁知动作太猛眼前一黑差点摔回去。他稳定了一下,感慨着宿醉真是要不得,却觉得脸上烫得有些不正常,这时候身后的王杰希总算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喻文州的背影。

“我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跟你拼酒啊。”他用沙哑的声音感慨道。

“倒不如说学长你为什么一定要坑我喝酒。”喻文州转过身没好气地接道。

王杰希耸耸肩,看着喻文州明显发红的脸,诧异地睁大眼睛。

“怎么了?”

“你怎么脸那么红,昨天喝酒都没上脸。不会吧你……”王杰希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摸喻文州的额头,果然被烫得直接缩回了手。

喻文州自己伸手探了探温度,的确是高得吓人了些。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几句,猛地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险些眼泪都出来了。他摸了摸鼻子,看向王杰希一张黑脸的目光中带着些歉意。

“你们向导这什么破体质。”王杰希气道,“我从来没感冒发烧过。”

“我也是难得的好不好?”这个喻文州还是必须争辩一下的。

王杰希懒得跟病员计较,从沙发上坐起来,把站着的喻文州一把按下去。

“给我坐好,给你拿药去。”

“哦。”

 

就在王杰希推门准备出去的一刹那,他们家的管家却先拉开了门。

“大少爷,家主的车架被人袭击了!随行的唯一一位A级向导和几位哨兵当场死亡,活着的大多都是感知过载,现在已经回到宅邸了,虽说已经去附近公会请人过来,但是……”他说着偷眼去看后面坐在沙发上的喻文州,显然对大少爷这位学弟的身份有些了解。

王杰希注意到他的目光,眼神一晦,就想请人出去,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父亲这就打起了喻文州这个S级向导的主意。

“知道了,我等会就过……”去。

“我也一起去。”说完后喻文州对上王杰希恼怒的目光,笑得云淡风轻,口中吐出的话却是一语双关,“肯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遭到刺杀袭击,这是足以轰动整个政治核心的大事,无论是政府、军部还是塔在表面上表现出极度重视,而私底下的暗朝汹涌就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政府绝不想让王大法官死,军部立场较为摇摆不定又本身具有多方势力,至于塔……

喻文州亦步亦趋地跟在王杰希后面,在赶来前他被王杰希按着把药吃了下去,多加了件外套,带着遮住半张脸的口罩,不时地咳嗽几下,配上偏瘦的少年体型,显出几分病弱来。说实话他还挺满意这个造型的,起码至少这样王大法官不会对他直接动手不是?

表面上,他是塔所培养的人,说是深入敌营都不牵强。他只希望这一次的刺杀和塔无关,王杰希的父亲知道他的身份这一点不容置疑,也必然清楚一个S级向导的存在意义,这些站在大陆权利巅峰的人,可不会因为他只有十六岁而手下留情的。他很清楚,从他离开学校的时候,就有人暗中跟在他身后保护他了,王杰希估计察觉到了,只是没有多说。然而这里是大法官的府邸,那些人不会进的来,如果真的要动手,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不过,正因为S级向导的稀有性和特殊性,肯定是优先拉拢的。

当两人一同离隔离室最近的那个拐角时,喻文州已经几乎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过了一遍,他刚准备迎接所谓的“敌人”,走在前面的王杰希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记住,少做,少说。”他的眉微微蹙着,严肃地说道。

王杰希已经沉默一路了,终于开口,说出的是略带警告的话语。喻文州和他对上视线,看着王杰希眼中没有刻意掩饰掉的忧虑,眯眼笑了下,点点头,认真地“嗯”了一声,补了句放心。

“你跟来分明就是添乱的。”王杰希瞪了喻文州一眼。

“我是来帮忙的,这不是没有向导吗?感知过载如果太久不缓解,是会要人命的。”

回答他的是王杰希一声轻哼,他双手抱胸,说道:“明知道有人给你挖了坑还要跳,想不开。”

“那学长你就不该带我来这里。”

“要是我跟你说,前几年我生日他都没回来,你信不信?”

闻言,喻文州露在外面的黑眸朝王杰希眨了眨,眯起几分狡黠的笑意。他点了点头,看似乖巧地回应道:“杰希学长说的,我都信。”

“人精。”王杰希瞥了他一眼。

十六岁的“人精”笑弯了眼睛,也不知口罩下的嘴角勾起了如何深刻的幅度,好一会他才微微掩饰了些,问道:“那所以杰希学长你带我回来,是做什么的?”

王杰希背过身去,板着脸不想回答喻文州的问题,却发觉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到了他脸颊上,转头退了一步才发现是喻文州举着一只白貂。向导少年和他的精神向导同时用温润漂亮的黑眸注视王杰希,摆明了是故意卖萌,却让人无法拒绝。

装得那么乖巧,犯规啊……

“别闹了,快过去吧,要是拖太久我父亲会起疑心的。”王杰希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好。”喻文州一向见好就收,怀中的小家伙渐渐淡化下去,他瞥见王杰希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憾,轻声说道,“学长喜欢它的话,我可以多放它出来玩的。”

被人道破心思地人掩耳盗铃地咳嗽了几下,然后在喻文州玩味的注视中一个手刀敲在了向导少年的头上。

“说了多少遍不许开学长的玩笑,走了。”

 

白噪音隔离室——静音室——是哨兵专用的。喻文州在静音室的透明玻璃外看到病床上蜷缩着的表情扭曲的哨兵,他手脚都被紧紧地束缚起来,否则怕是早就自行毁灭。

这就是哨兵的感知过载,喻文州判断道。近距离亲眼所见远比学院里教学用的视频要震撼,可心情却比他自己想象中的平静得多,毕竟早在他只有七八岁的时候就有更为残酷血腥的场面埋在了他的心底。

哨兵向导学院是一个大型人造白噪音隔离区,所以即便没有向导帮助,有些暂时还不能极好地架起精神屏障的哨兵学员也不会在学校中疯狂失控,更何况老师学员中那么多向导。同理,一些公共设施及较大的交通工具中也有专门为哨兵们准备的静音室,比如喻文州他们所乘坐过的火车,喻文州微笑着指给王杰希看的时候,王杰希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用不着。

倒不是王杰希逞强,因为那套“哨兵能力越强越容易感知过载”的理论并不适用于S级哨兵身上。作为战场上完全可以单兵作战的S级哨兵本身远比必须随时带着向导辅助的普通哨兵稳定得多,精神屏障更是坚不可破,但是,一旦过了临界点,感知过载的话,也远比其他人危险得多——几乎撑不过半个小时,而且连A级向导都会在安抚中精神崩溃。

“是不是听起来挺惨的?”

S级向导特别课的老师讲到这里,喻文州只觉得自己肩膀被人用笔帽戳了戳,转身才看到总是缩在最后一排的叶修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他身后来。

高一级且留级多年的学长眯着眼,没心没肺地笑,语气却格外的危险。

“足够强大的代价就是自己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砰’地一下,把自己和同伴炸成一片虚无。”叶修嘴角勾起,用手指点了下自己的脑袋,“记着,那个时候,你就是唯一能救他们的人。”

喻文州心中尚没有想清楚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却已经在叶修难得认真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应了句“好”。

更多的力量就意味着更多的责任,也更难在权利的漩涡中脱身。早在被评估为S级的那一天起,喻文州就没想过逃,也根本没法逃,他会一步步地走下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直到达成自己的目标。

 

“杰希学长。”在被人注意到之前,喻文州小声唤了声王杰希。

王杰希转头对上喻文州的目光,发出了一个疑问的音节。

“要不要我回头帮你精神梳理一下?”

“……”王杰希愣了下,想不通喻文州怎么在这时候提起这个,但还是应了,“行,我们先进去吧。”

紧跟在王杰希身后走进静音室,还没走出两步喻文州就被人拦了下来,他抬眼一看,两个装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看他们的表情并没有受到床上感知过载的哨兵的影响,显然是普通人。真不愧是大法官,保镖既配置了哨兵向导,也有不会受到影响的身手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这的确是一种极为保险的做法。

王杰希感受到人的接近就转头看过来,不悦地微蹙起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喻文州抢了先。

“大法官特意叫我过来,难道不是为了救人吗?把我拦在这里,是不是违背您的初衷了?”喻文州一进门就看到了笔直地站在床边西装革履的男子,那冷漠的眼神真是跟王杰希偶尔流露出的淡漠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不知熟稔后能不能露出和学长一样严肃中带着温柔的表情。

应该是不能的,谁会给敌对阵营的人好表情呢?

一听喻文州这话,王杰希就知道要遭,亏那个人应得那么快那么认真,什么少做、少说,结果这一进门就挑衅得那么直白,是巴不得把心脏往枪口上撞拿命赌博是不是?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哪怕上面抖得再厉害,我也没必要在我家里为难一个小辈。”对于喻文州的开门见山王大法官倒是有些没有料到,可他混迹高层那么多年又调查过喻文州那么多的资料,转瞬就冷静下来,直接挑明道,“已经赶过去请人了,但是看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来不及了,我不想拿下属的命开玩笑。可以麻烦你吧,‘塔’的S级向导?”

王杰希第一次体会到夹在中间没法做人的滋味,觉得头疼的厉害,想拦着喻文州却看到对方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他感受到脚边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低头看去便看到喻文州的精神向导蹭了蹭他的脚踝,渐渐虚化。

走近病床的时候喻文州剧烈地咳嗽了几下,王杰希听得着实心疼,就怕勉强压下去的烧又发起来。一个人到底是能逞强到什么地步,才能在生病的情况下还跟人斗智斗勇啊。

而喻文州则是走到病床边王杰希父亲让开的位置,握住了哨兵因为紧缚血液不流通已经苍白无力的手,缓缓闭上了露在口罩外的总是闪动着微光的眼睛。

“能替您分忧,是我的荣幸。”

 

 

对于哨兵进行精神安抚,这是哨兵向导学院中向导们的必修课,也是觉醒为向导后自然而然获得的能力,学院只是给予他们合理的引导和更多的经验,让他们的行为更有效率。

被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近乎实质化的目光让再淡定的人也是芒刺在背,聪明冷静如喻文州自然不会有出格的举动。而王杰希表露在外的担忧情绪让他内心颇为愉悦,嘴角在无人可以看到的地方高高扬起,像一只笑得洋洋得意的狐狸。

伴随着喻文州与哨兵肢体接触的动作,他的精神力已经先行一步将痛苦不堪的人笼罩起来。他这样的举动让旁人愣了愣神,一位保镖甚至挪动了脚步想要阻止他,被王杰希的父亲抬手制止,可大法官脸上同样也是疑惑不信赖的表情——A级哨兵的感知过载不是儿戏,哪怕同为A级的向导也不敢如此托大地一上手就大幅度地进行精神链接,就是他是S级也难免太鲁莽了一点。

他扭头看向王杰希,想参考一下儿子的意思。那人感受到目光自然也与他对上了视线,平静的眼眸中隐隐有着几分愤怒,转瞬便掩盖了下去,冲他点了点头再次将目光落到了站在床边的小向导身上。他心里“咯噔”一声,愤怒的王杰希?从小到大他见过几次王杰希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再结合所得的资料和亲眼所见的王杰希对喻文州种种维护的态度,难道……

优秀的向导千千万,偏偏王杰希就栽在喻文州身上,要不要这么凑巧?S级哨兵和S级向导倒是听上去极配,可两人背后的立场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哪怕喻文州在聪明也猜不到此时王父在腹诽些什么,只想把手头的事情做到尽善尽美,省的落了什么把柄,到底是在别人屋檐下,纵使王杰希护着他,他还是要小心再小心。而事实上,那三人毫无意义的怀疑只是一瞬间,不多时就看到感知过载的哨兵扭曲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束缚下拼命挣动的手脚也渐渐放松,让整个隔离室里除了喻文州和王杰希以外的人都好生震惊。

这种级别的向导此时服役的绝没有超过个位数,为何每一个S级都能成为三方势力争抢的目标,仅仅是这个一小方面便可见一番。

“我去后面了。”喻文州松开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的哨兵的手,指了指静音室另一边的门,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吵到什么,王杰希的父亲正要开口,他将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上挑的眼角挂着明显的笑意,“最好保持安静,要知道,原则上静音室……”说了半句,他便住了嘴。

原则上静音室禁止无关人等入内,什么叫做无关人等,除了需要白噪音坏境的哨兵和能够帮助他们调节感知的向导,别的都是无关人等。

所以,在场的三位普通人,甚至包括哨兵中的特例王杰希,都是无关人等。

 

“真厉害啊,反将一军。”

跟在喻文州身后一声不吭地走到最后一个静音室,王杰希总算开口说话了。

喻文州听完笑了两声,坐到铺着消毒过的白床单的空床上,两条修长的腿荡在床沿晃了两下。他抬头看向微蹙着眉的学长,唤了声:“杰希学长。”

“怎么?”王杰希的语气中没带什么感情。

“容我说一下,你明明也是无关人——唔!”王杰希行动有多快,长腿一跨,喻文州还没调笑完脑袋上就被人三两步走到身前狠狠打了下,他痛呼完立刻换成了一种委屈的声音,“学长你怎么老打人,再说你可不就是无关人等啊。”

“我是哨兵,进静音室有什么不对?”

“你又不需要。”

“其实我感觉自己有点感知过载。”王杰希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喻文州用一种“你就胡扯吧”的冷漠视线扫了他一眼,旋即眼中又带了笑,他冲王杰希伸出两只手,手心朝上平摊开来,说道:“手给我,之前说好的,精神梳理。”在王杰希尚犹豫的时候,他又补充道,“记得把精神屏障收起来,S级向导的屏障我可不想去尝试突破。”

王杰希心想着你都突破过好几次了,不然以前怎么给我做的感知调节。所以他也毫不客气,重重地喻文州双手上拍了一下,忙收手揉着通红手心抱怨“学长你就不能按照常理出牌”的学弟,顺势探手贴近了喻文州的脸。

一天之内被打好几次的人立刻往后缩了点,显然是怕了,道:“你又想干什么?”

王杰希又怒又笑,拽着喻文州的胳膊把人拉近,说:“给你测一下体温,别忘了你还没退烧。”他将手背贴上喻文州的额头,轻轻一触就立刻收了回来,看向喻文州的目光顿时严肃了很多。

啊,生气了……

对自己身体状况心知肚明的喻文州忙避开王杰希的视线,轻轻咳嗽了几声。

“退烧药没用?”

“没用,可能是抗性太高。”喻文州实话实说。

“……娇弱。”王杰希又一次如此评价道,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回喻文州身体弄成这样,和他何尝又没有关系,“回去休息吧。”

“你爸爸那边……?”

“你以为他真会为难你一个十六岁的小朋友?”

王杰希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喻文州柔软服帖的黑色短发上用力地揉了几下,可那略带犹豫的动作却让喻文州明确地感受到了他此刻并不自信的内心。

十六岁的小朋友?要是给他十年,就足以成长为塔对军部的一颗重磅炸弹了。哨兵向导的觉醒仿佛天生为战争而生,《哨兵向导人权与社会法》不过是说得好听,因为诸多特权与福利而有服役的义务,而事实上,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法拒绝服役。作为其中翘楚的S级向导,说好听点是人,说难听点不过是重要军事物资罢了,手中没有权利的时候就只能作为供上层任意摆弄的棋子。

 

一路上喻文州是被王杰希背回去的,他从病床上跳下来的时候腿一软直接就倒在了王杰希身上,显然是站都站不直了。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好逞强,乖乖让人背着,烧得通红的脸埋在王杰希的肩头,隔着衣服可以感受到那人偏凉的体温,忍不住想贴得更近一点。

“学长……其实我挺害怕的。”喻文州轻声说着,生病时软软糯糯的嗓音让人忍不住会去心疼,“万一你爸爸不管不顾想杀了我怎么办?”

王杰希低头看向青石铺成的路面,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保持沉默。

背上的人也不在乎他没反应,接着说道:“我很怕死的,而且给学长添麻烦就不太好了。”他说完低声笑了一下,却带出几声咳嗽来,被王杰希毫不客气地颠了两下往上背稳了些。

“你现在已经够麻烦了。”

喻文州的确脑子烧得有些糊涂,闻言环着王杰希脖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生怕王杰希真嫌麻烦把他扔下去。

“你……”察觉到人举动的意图,王杰希无奈地笑了下,只想打喻文州的头可惜空不出手来。

再次看到那片熟悉的紫竹林的时候,喻文州垂着脑袋半睡半醒,勉勉强强抬头看了眼王杰希住的阁楼,对在门口停下脚步的人发出了一个疑问的音节。

“叶修之前跟我说了一件事情……”

听到王杰希突然严肃的语气和叶修的名字,喻文州再不清醒也强打起了几分精神,他也没有打断王杰希,静静地听着。

“他说,你们升入高级部一两周的时候有人问你和黄少天是不是一对,你说有喜欢的人了。还有我们出发前,黄少天也单独来找过我,警告我你早就有了喜欢的人,让我千万别有太多的想法。喻文州,我们是第五周认识的对不对?”

又被喊全名了,叶神八卦就算了,连少天都去找杰希学长谈过吗?

被人揭老底的喻文州有些头疼,也不知是病的原因还是被这几个朋友郁闷的,但他还是乖乖开口答道:“对,第五周的星期二。”

王杰希微微一愣,纳闷喻文州居然连星期几都记住了,再一细想他们是在枪术课前训练场地认识的,课表固定,喻文州这样的优等生自然能记得明白,就王杰希自己而言给他时间反应他也能报出周几来。这些想法只是一瞬间,他真正想问的可不是他们什么时候认识那么肤浅简单的问题。

“我不会自恋到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我。所以,既然你也会害怕,能够预料到今天这样的场面,为什么还会答应我一起旅行的邀请?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王杰希语气是冷静平淡的,有那么一瞬间喻文州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王杰希的意思太明显,明显得让他更加怀疑自己是不是病得太重产生了幻觉。

“你回答吗?”王杰希又说道。

喻文州贴着王杰希的肩膀摇了摇头,在那人以为他不想回答准备抬腿走进屋子时,开口道:“杰希学长,你问了好几个问题,作为交换,在我回答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行不行?”

“可以。”王杰希只是犹豫了半秒,便应道。

病员听完就笑了,一双桃花眼在王杰希看不到的角度堆满了得意戏谑的笑。他知道现在自己说话含混,生怕王杰希掩饰过去,便刻意一字一顿尽可能说得清晰。

“学长,你是不是,喜欢我?”

 

语不惊人死不休。

喻文州的问题远比王杰希说出口的要直白、要坦荡得多,他勉强撑起头来看向近在咫尺的王杰希的侧脸,在这个绝对不会被大小眼困扰的角度,俊秀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浅薄的双唇在优美的脸部轮廓中让人心动不已。他无声地笑弯了眼睛,看到王杰希本微蹙着的眉头在听到他的话后皱得更紧了,嘴唇微动似是要回答,便再次开了口。

“学长看你严肃的,开个玩笑……头疼得厉害,想睡了。”说完,他真的倒在王杰希的肩膀上,仿佛真的秒睡了。

可谁又不知道,他是在装睡啊。

“喂,喻文州。”王杰希象征性地唤了一声,见人不回答自然也不会自言自语,迈出步子向屋子走去,直至深深紫竹林掩没了两个少年的身影。

 

被王杰希放到床上摘掉口罩就要要脱裤子,喻文州才睁开眼睛,向来平静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窘迫,制止了王杰希的动作。

“怎么,终于不装睡了?”王杰希道。

喻文州打着哈哈,说:“不能麻烦杰希学长伺候我嘛。”夏天的衣服脱起来简洁,他拉下裤子钻进被子里,不忘把手上的裤子叠好了放在床头。

“学长你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王杰希帮他把被子掖好,伸手又去探了探喻文州额头的温度,“真的不需要特效药?按理来说,向导的体质就算不比哨兵,也比常人好,你到底为什么抗药性这么强?”

喻文州眨眨眼睛,不回答。

早就猜到了对方肯定是这种反应,王杰希便也没有追问,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看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正与沉重的眼皮作斗争的人,知道喻文州的精神也快到极限了,放轻声音说道:“睡吧,我陪你。”

对方闻言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的说道:“学长,能遇到你真好。”

“我可一点都不好。”王杰希的声音有些严肃,用命令的口吻对床上的少年发出了最后忠告,“给我立刻睡觉,再敢说话打晕你。”

喻文州乖乖地不说话了,床头灯阴影打下来,纤长的睫羽为他苍白的脸上笼上一层阴翳。他仿佛真的睡着了,王杰希继续看着喻文州此时乖巧到不像话的睡颜,真不知是谁昨天喝醉了在睡梦中一直抱着他不撒手的。

一冲动就把喻文州给带了回来,父亲那边还没有任何的解释,王杰希起身想去处理一下后事,垂着的左手突然一紧,被喻文州给抓住了。

“多大人了,还撒娇?”王杰希语气中带了点笑。

床上生病的人睁开一只眼,轻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反而更紧了些。喻文州握了会便松开手,再次合上眼睑,说道:“杰希学长,睡醒了还有机会再见你吗?”他大概是真的烧糊涂了,话语中的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瞒不过。

“难道说你很不想见我?”

“怎么会,学长那么好的人。”

“那自己来找我不就好了?”王杰希站起身来,他虚握着才被人抓紧过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发着高烧的人偏高的体温,“不管做什么,不后悔就好。”

静静地听着王杰希一步步走远、动作极轻地关上门离去的声音,喻文州一动不动地缩在被子里,心脏很不争气地无法平静。他逼迫自己相信这是生病带来的情绪影响,可他何尝不清楚,感情上的进进退退,王杰希不曾退让过,是他一次次向前接着又退回原点。他很想离这个人近一些,再近一些,但又害怕身上那名为权利与力量的武器把双方都伤得千疮百孔。

谁说十六七岁是最纯真的花样年纪,喻文州自己,王杰希,还有哨兵向导学院里的同学,黄少天、叶修、张新杰、肖时钦,从他们的出生、力量的觉醒,早早就被牵扯进了权利的漩涡里,逃不出。在现存的体制被彻底推翻并革新之前,他们谁都无法脱逃。

因为来自黑暗的地狱,行走于无尽的深渊,他才愈发情不自禁地想去追逐一颗耀眼华丽的星。

有一种贪婪在心脏里生根发芽,汲取欲望成长,却终究开不出绚烂美丽的花朵。

 

喻文州睡得不安稳,他久违地梦到了在与王杰希相遇之前的一些事,针管、血液、药剂,试管中用处不明的液体,实验室冰冷的墙壁与陷入恐惧中颤抖不已的孩子。

这是一个疯狂至极的实验,来自于“塔”的激进派对于某几个科学疯子的支持,抓了近万个实验个体注射各式各样的药剂,精神暗示、洗脑,只为一个目的,人造S级哨兵向导。通过实验诱发让能力在七岁之前觉醒,可是,大半的孩子没能觉醒就死了,极少数成功觉醒,里面大部分都是能力平平的失败品,前前后后十余年间真正的S级只有个位数,且几乎都因能力暴走不出十天便心脏停止跳动被判定死亡。

他在梦里是十七岁的模样,就穿着白天出门的衣服行走在冷光灯下昏暗的走廊里,面色平静地看着残酷的实验者和可怜的实验体,无比痛苦的哀嚎与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耳畔不断回响。

他试着寻找自己的所在,穿过门后却被直射过来的手电筒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睛。伸手一挡,他侧过头看到的被毁坏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实验室,救援队的人正在整个设施里奔走,他们的制服上印着一座黑塔,这是至高无上的“塔”的标志。地面上躺着一句句渺无生气的尸体,连张白布都无人盖上。

梦里的时间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走廊里的声音犹在耳边,他却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实验室待了一年后激进派秘密支持非人道实验的事情在塔内部败露,趁着政府和军部没有发觉现行肃清的场景。

是的,在那场名曰救援的搜捕之后,一场起因不明的大火将这个实验室烧得一干二净,除了早晚会消散的灰烬,一点证据都没有留下。

“塔”以为,所有的证据都毁灭了,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批实验体里,有两个孩子不仅成功觉醒为S级哨兵向导并且在被他们发现之前就成功逃了出来。

喻文州与黄少天,同是孤儿,再加上被捉进同一个实验室又相依为命逃亡的日子,他们才会因为十足的默契和亲近的关系老是被人误解为一对吧。可惜他真的对话痨一点兴趣都没有,话少的,成熟的,直白点说就是像王杰希那样的比较符合他的伴侣标准。

后来他们还是被塔发现了,作为没有身份的S级哨兵向导,时隔三年,谁都没有往那个实验上面想。几千个实验个体的记录早在他们逃出时就被喻文州用他的能力做了手脚,将“喻文州”和“黄少天”两个名字后面的“S级向导/哨兵”改为与多数相同的“觉醒失败,已死亡”。塔的高层更是早已封存了那个记录,替他们俩获取了新的社会身份,并送入哨兵向导学院就读。

喻文州很珍惜这段时光,起码校园生活远比过去要平静得多。

习惯性用精神投影探测全景的他没有想过,在不用能力的时候自己会是个路痴,可多也是亏了这一点,他才有幸遇到了王杰希。

 

睁开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自己也就睡了半个多小时,却是把过去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又闭着眼睛躺了会,伸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爬起来拿过自己的背包,从夹层里取出一个褐色的药品,倒了一颗胶囊在手里仰头直接吞了下去。

他其实体质真的不差,但是一旦生病了,因为小时候被注射过太多乱七八糟甚至包含各种违禁成分的药剂后,常人用的药对他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之前被王杰希盯得太紧,这下才有机会把自己的药吃下去。

喻文州把药放回背包夹层,手一滑却让他那本水蓝色的笔记本滑了出去,倒翻摊在床上。他将本子反转回来,才看了一眼,眉眼间便满是笑意——那是一张简笔画,短发的少年撑着下巴似乎是在放空,微长的刘海也没有遮住他大小差异名字的眼睛,但仍是十足的英俊耐看。

这是他第一次在图书馆里跟王杰希的相遇,坐在对面走神的时候画下来的,当时王杰希是不是还说他特别无聊来着?

喻文州伸出手指戳了戳画中王杰希的脸颊,眼中尽是温柔,心中一动,把笔记本翻到了从来没给人看过的第一页,盯了好一会,将本子放回原位。起身穿好衣物,他即将房门时才完全收敛起那无比温柔的笑意,唇角一勾,微眯的眼有些危险。

他可不是会乖乖任人欺负的类型,也差不多该到了跟某些人讨还代价的时候了。

 

 

其实,在喻文州那本水蓝色的随身笔记本上第一页并没有写太多东西,仅仅是几行仿佛是日记般的字罢了:

今天中级部开学典礼前不小心迷路了,有个长了一双大小眼但很好看的学长给我带了路,表情怪冷淡的,可实际上很热心肠啊。归队有点急忘记道谢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回头去打听一下。

下次见面要跟他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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